沈棕清从“沈记”的红门里屋出来时,天已略近晌午,但空中还是阴沉沉暗蓝一片,药铺里三三两两的抓药人零零散去,铺子里便就剩了往常的几人。
姚霁安被神医亲昵地搂在怀里,把玩着神医置在桌边的黄木药箱。沈棕清阴沉着如屋外暗淡天气一般的脸,走至大厅正中的红方桌前,对着正玩在兴头上的姚霁安道:“霁安,我们得回去了!”
“沈伯伯已经忙完了吗?”姚霁安仰起红嫩的小脸蛋,神采盎然地望向沈棕清,沈棕清也回望着他,眼前这个如他父亲一般模样的男孩,正扑闪着水汪汪的黑眼睛满是信任与期许地望着他,沈棕清蹙着的心微微一颤,笑言:“忙完了吧!”
沈棕清牵着姚霁安进了轿中,刚一落坐,轿夫沈安就吆吆喝喝地驾着奔开了。
马车在“沈府”的门前停了下来,“霁安你先回去!”沈棕清面无表情地对着姚霁安说道。
“沈伯伯不回吗?”姚霁安抬起身体,站在轿口处,回头对着沈棕清。
“我还有些事!”沈棕清对着姚霁安,言语亲昵,他扬了扬头,额前两绺细软的棕发也跟着晃悠悠地飘了飘,似在示意沈安将姚霁安抱下车去。
沈棕清扭转坐得端端直直的腰身,掀开车帘,眼见着姚霁安进了“沈府”的大门,才悠悠地放下紧攥在掌心里的帘布,手掌一松,那悬在帘布底端的细银小流苏便刺剌剌地顺着串联起它们的丝线四处散开,发出“玲~玲~”声响,在一片流苏碰撞的碎声中,沈棕清浑厚的声音像是清早锤响的晨钟,钟音绕绕,静听,一缕音魂压来,“去‘赵记’!”
“赵记”在京安城的西面,与“沈记”遥遥地相隔两条长街,暗沉沉的天幕压在宽广的长街面上,清清冷冷的不见有人,沈安驾着白马,闪过京安长街。
“赵记”中的境况与“沈记”大体一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游窜在药铺里,其余便都是在铺子里干活的伙计了。
“赵记”与“沈记”的规格略有不同,两间一般大小的排面合成一室,室内正中放置了若干张梨木长椅,椅子排排铺开,约有六列,活像戏园里听戏的席位。席位前列是正对着“赵记”大门的一面,一整面墙上都被钉上了黑木制的隔断,隔断正中开有一口,口中探出一伙计,伙计只露出一半的身体,其余都被掩在乌黑的隔断里,宽广的药铺大厅中不见一位号脉问诊的大夫,只一间半开着的小门里,不时地闪出拿着纸笺的人,出门的人握着纸笺走至隔断处,将纸笺交给从隔断中探出半个身体的人,不一会儿,一包包扎好的药便从隔断里的递出。
沈棕清站在厅中,不坐也不走,不一会儿,“赵记”伙计迎接出来,还没等伙计开口,沈棕清迎头便道:“赵老板可在?”
“您有事?”伙计躬着腰,笑嘻嘻地问道。
“自然有事!”沈棕清眉心微蹙,满面无波。
“那您……”
“赵老板可在?”伙计话没问完,就被沈棕清打断了,他又重复着问了一句。伙计扬在满脸上的笑意更是浓烈了几分,“赵老板不在,他家去了!”
“那账房总在吧?”沈棕清的声音大了一些,在空落落的“赵记”大厅里竟然泛出了微弱的回声。
“在!在!在!”一身着黑杉的男人从挂在里墙的黑木隔断中跑出,黑杉垂至他的脚踝处,许是跑得急了些,脚边弱弱地卷起风来,凉风轻卷起一阵尘烟,尘烟细弱,刚刚浮起随即又将了下去,男人跑得更急了些,落在踝边的杉布簇拥着飘到了他的膝间。
男人定住脚步,抚下卷在膝间的衣角,微微弯着腰身,深吸下喉间的一声粗喘,舔着笑脸道:“哎呦!是沈老板呀!”言罢便撩起手对着沈棕清作出“请”的动作,又像站在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混账东西,还不看茶去,沈老板来了也不引进来!”又笑对着沈棕清,“‘赵记’的南街的账都是我管的,不知沈老板来……”账房顿住不说了,意图明显地等着沈棕清的回话。
“没什么,不过是来‘赵记’开开眼!”沈棕清含笑答道。
“哎呦!沈老板说笑了不是,赵老板常对我们说要向‘沈记’学习,您这样说可不就是折煞我们了!”账房呵呵地笑着。
将才的伙计端了两杯茶进了房里,账房冲着他厉声呵道:“还不快去吧赵老板给请回来!”
伙计苦着脸,“赵老板已经走了!”
“走了,不会追吗?难道是想让沈老板等在这?”账房欢笑着转脸对向沈棕清,“刚走!刚走!”
不多一会,就远远地看见赵远楼抱着双拳,进了房里,“让沈老板久等了!”
沈棕清起身道好,“打扰赵老板了!”
“不知沈老板是有何事?”赵远楼笑盈盈地引着沈棕清落坐,并转脸示意账房退出。
“没什么事,不过是想来看看赵老板是如何打理‘赵记’的!”
赵远楼木木的笑着,“沈老板说笑了,‘赵记’哪里比得上您的‘沈记’?”
沈棕清也干笑两声,露出两只无味的笑靥,并摆了摆手道:“听说今年‘赵记’的入账可比‘沈记’多多了,赵老板何必谦虚!”
“沈老板听谁说的?”赵远楼骤收起脸上的笑,挺直胸膛从座椅上立起身来,“难道沈老板今天就是为这没有凭跟的事来的?再说我入账多少,与您沈老板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棕清也顺势立起身来,与赵远楼面对面的站着,双唇紧闭,眸中无澜,“自然与我无关,我来不过是想问问赵老板与‘姚记’的生意如何了?”
赵远楼蓦地沉下脸来,“与‘姚记’有何生意,沈老板会不知道吗?”
“‘姚记’里该我知的事情我自然会知道……”
“既然沈老板不知,那我想您也没有再问的必要!”赵远楼嘴角扯出一丝似扬又未扬起的弧线,“原以为沈老板对‘姚记’的事情会件件皆知,看来~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