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五月,独属于残冬的寒气早殆尽,茫茫天地间都是万物苏暖的喜相,住在亓城南街的沈棕清和孙予梅早早地就已晨起梳毕,在南街的“姚家小院”里住得日子长了孙予梅的身子也越发的重了些,弯腰拾捡的活计于她而言已有不便,因而这院子里拔草,洒扫的细活便大都由沈棕清代过了。
沈棕清俯在院子里,手里握着一柄扫帚,扫帚柄细滑无皱竟还有一丝丝的凉意,如同是熬过寒冬的凉铁,靠在五月的暖风里沁凉又舒暖,沈棕清心不在焉地握紧扫柄,双手捏住它上下抚了抚,碎草扎成的扫帚头,在沈棕清重力的盈握下落下了一些细碎的草叶。
孙予梅一手掐在腰后托力挺起肚子,望着沈棕清笨拙的背影,脸上堆着笑地微叹一口气,“瞧你!可别说你是在扫地,被你清扫过的地方倒是更脏了!”
沈棕清闻声回头,将手中的扫柄用力地对着地面杵了杵,两手叠握着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抚在了柄沿上,草扎的帚头被摊成平状,接着又窸窸窣窣地掉了些枯碎的草叶。
“是扫帚不好!”沈棕清微蹙着俊眉,眸中带着笑意,仰脸对着孙予梅道。
“被你这么对待,扫帚怎么能好!”虽是嗔怨但孙予梅嘴角上的笑纹比先前更是深了,她双手掐在腰后,动作轻缓地挪到沈棕清的面前,伸手要拿沈棕清手中的扫帚,“还是我来扫吧,被你这么折腾咱家就是再有十把扫帚估计也扫不干净这院子的!”
“别!别!别!还是我来!”沈棕清握住柄把往后一退,那已经被压成“一”字型的扫帚头微微收,却复不成原来的模样了,只在地面上又零零地落下些草叶子,叶子中间掺杂着些如砂砾一般俏圆的草籽。
沈棕清望着地上的碎草叶又拿余光瞟向身边的孙予梅,讪讪地抬头一笑,“许久没扫过地了!娘子见谅!”
孙予梅“噗~嗤~”一笑,缩回那去拿那扫帚的手,两两交叠叉在胸前,静看沈棕清扫地的动作。
沈棕清轻一勾手,将那才落在地上的碎叶聚集着拢在一处,还没出手去勾另外的碎叶,两只黑俏的燕子便轻盈地飞落在了那对低矮的草堆上,两燕嬉闹低飞,抬翅间背腰处露出一截儿白灿灿的色泽。
两只小燕“啁~啾~”一阵后,快速地扒拉着细抓将沈棕清拢好的“草堆”给拨开了,一缕几不可见的细烟从草隙中升起,两只燕子又是一阵欢喧的“啁~啾~”闹腾腾地将草堆踢开,对着满地的碎叶和掩在碎叶中那圆滚滚的几不能见的草籽细细刁啄。
沈棕清收起扫帚双手压在扫柄上,用力一压扫柄被他斜斜地撑住,扫帚头又不经意地成了“一”字型并紧紧地杵在了泥地上。沈棕清对着孙予梅耸肩带笑,“想扫也扫不成了!”
孙予梅寻着沈棕清的模样耸起肩膀双手一摊,“是不想让你扫!连燕子都看不过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静默地挪至一旁,看着院中的两只小燕,“啁~啾~”啄食。
正当沈棕清和孙予梅言笑之间,两只黑燕中的体型略大一些的那只扑棱起翅膀朝着体型稍小一只的黑燕头顶啄了一口,小燕子扑闪着翅膀晃晃悠悠地啄过去,还没飞至大燕跟前,大黑燕便飞走了,只剩一只小燕留在原地悠哉辗转,它似是啄到了草籽间跳跃起飞虫,兴奋状地倏而飞起又猛然地以头抢地,黑燕掉沉在泥地上双翅猛烈一颤,之后便是如死一般的消寂。
沈棕清见状与孙予梅莫名对望一眼,然而二人眼眸里盛装的却是相同的迷惘,沈棕清心头一颤,那只握在掌心里的木制扫帚柄忽而倒地,斜斜地落在了脚边的泥地上,脚面上被荡起灰扑扑的泥尘,脚边的尘土上被木柄砸出了一道深长又厚重的叹息。
…………
傍晚,沉沉的天幕幻化成了一整片浓稠的绛紫色,京安“沈记”内,沈棕清的父亲一手抚在神医的肩膀处,悠缓地道出:“还是去吧!”
神医端坐在厅中的朱红方桌前,没有半句言语只将头埋得深了些,半晌他满含幽怨地抬眼望向一个未知的远方,“还是不去了!”
“去吧!”沈棕清的父亲咧住嘴稍,无奈一笑,“都过去那么久了,再说束篱那孩子不也在哪,正好一块儿看看!”沈父说得轻缓却有力像是商量也像是劝慰。
神医低垂着头半晌无话,略顿片刻他扶桌起身,携起手边的黄木药箱,斜跨着出门了。
屋外,绛紫的天色又是暗沉了许多,神医刚出“沈记”的大门,一只周身乌亮只在腰背处透着一丝点儿白的白腰雨燕落在了“沈记”的门檐上。燕儿朝着屋内“啁~啾~”一声叫唤,声音尖细刺骨,仿若是十二月里的寒风,直直地扎进了人的脊骨。
神医却视若不见,直楞楞地挎着他的黄木药箱沿街走去。
等他再次回到“沈记”药铺时,天已经完全地黑了,黑沉沉地天幕似是要坠下一般,压得人肩头心头都沉甸甸的,神医是被“沈记”的伙计给叫回来的,因为他走后不多久,沈棕清的父亲便离开了人世。
突发心颤……
无医在旁……
只有一只白腰雨燕见到了他最后的模样……
神医闻后两眸中的泪水就像是黑沉天幕里倾倒下的暴雨,“怨我!都怨我!怨我!都怨我……”跪在沈父旁的神医满嘴里都在颠倒重复着这一句话,这话似是他的倚丈也像是他的救赎。
“修伯,这不是你过错!”一音女声从神医的身后传来,慢慢走近,伸出两手,抚在了神医的双肩上,“修伯,别太难过了,别哭伤了自己!”
神医转过身去,眼里荒凉一片,黑睛沾泪,瞳白带水,他的嘴稍微微一扯,像是对着自己,也像是对着别人,“沈棕清要回来了!沈棕清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