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正是五月初六,埋葬完父亲,沿着泥路赶往京安城内时,天已将近中午,沈棕清带着犹如打了败仗的一群人,稀稀疏疏向前赶路,丧事至此已办妥大半,只需留着这一群出丧的人回沈家在吃一回饭,一番寒暄答谢之后,从此沈棕清的父亲就是摆在沈家堂屋条案上的一个标志,除了沈家老小逢年过节时祭拜慰藉外,曾经知悉沈父身前身后俗事的乡邻、远亲们的世界里再不会有这个已经被黄土埋葬了的人了。
沈父如此,郊外黄土堆里埋着的万万千千的魂灵亦是如此。
沈棕清抱着沈父的灵牌垂首走在散落队伍的最前侧,身旁紧跟着的是曾经紧随着沈父的神医,二人一路无话,都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走属于自己的路。二人刚刚过街头小石栏堆砌起的矮墙时,一身着黑缎绣袍的中年男子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沈棕清呆立在原地,中年男子的话像抚在耳畔的风一般略过,“王府里出来的人一会该到这了,京安城沿街的路都被封住了,在这等一会,等王爷的队过了你们再走!”
中年男子说完,又沿着扭曲的队线火速跑开了,一边跑口内一边叫喊着,“都给我停住!不许走了!”
沈棕清和神医呆呆地站在矮墙边,虽是晌午,但周边烟青石栏勾勒成的矮墙却衬托出了死一般的沉寂。
少顷,静身立住的神医启口道:“棕清,现在你也成家了,束篱的事能放就放下吧!”沈棕清没有答话,却听神医又言,“哎!不放下又能怎么样呢?”神医仰起头朝着高远的青天望了望,半晌又低下头对着自己瞧了瞧,“若不能放下不就是跟自己犟气吗!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跟自己过不去吧!”他似是在规劝沈棕清却又像是在慰问着垂垂老矣的自己,神医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将手放在沈棕清的肩头,拍了拍,“看看你爹……人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修伯?”沈棕清缓缓地抬起头来,极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得过去!”神医长舒一口气,笑着对沈棕清,道:“你爹没了,但‘沈记’不能没,你也收收心,好好的把‘沈记’安顿安顿,人得往前看,旧事不提了,就得解决眼前的新事不是。”
沈棕清没有直接答复,只是紧紧地咬住下唇,喉间如蚊蝇般憋缩地“嗯”了一声,然后就紧住他父亲的灵位,对着脚下干燥起烟的尘土点了点头。
之后偌大的京安街城就又僵入了如死的沉寂中,治丧的队伍中无一人说话,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个体商户也都怔在原地不收也不卖,摊前的游客四散着和摊主拥挤在一处,空剩一条宽严齐整的青石街道杵在原地,铺在原地。
不知默了多久,远远地从青石街路上飘来两个身穿缎蓝蟒袖腰间束着墨玉革带的人,两人沿路徐徐飘来,不促也不缓,跑至街心时,又有两个身穿同色系衣衫的人沿路跑来,又两个,又两个……烟烟两列齐整的长队沿街跑来,为首两人跑至烟青色小矮墙处时便停了下来,轻轻带过身体,靠着石路的两沿边站定了,挂在腿边的一柄长剑随着他们忽然的站定而左右悠摆,两人动作齐整地将掌心沿股骨一移,摇摆的长剑便在他们的腿与手之间静住了。身后紧跟着跑来的两人也是如此,后来的两人又是如此……
不多一会,青石街路两侧的石沿边便各自站定了一长排佩着长剑站姿笔挺的人。
一排人站定。
定在路边,默在路边。
不知又过了多久,被两排长队规出的静严长街上一列骑着血色宝马的队伍踏着青石板路沿街走来,队伍中无人说话,只有马蹄声“达~达~”。被挤在石路外的人群三三两两地透过挡在路沿边的人隙伸头张望。
望什么?无人知道!
沈棕清抱着他父亲的灵位定在烟青色石栏勾成的矮墙边,整个身体都陷在了父亲离世和“沈记”出路的哀与思里。沉默思忖间,一阵清响的“达~达~”马蹄声骤然地将他的沉思打破。
未等沈棕清抬头,就听见神医在旁弯腰叫唤了一声,“王爷!”
沈棕清寻着神医的声音,目光由低处慢慢上移,抬眼间尹今樾正坐在高大的血红色马匹上,低首,望他!
沈棕清抬起头,目光定在尹今樾看向他的双眸上,冲着他略略顿首,像神医一样面无表情地,道:“王爷!”
尹今樾不为所动,依旧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注视沈棕清,半晌,他咧起唇角,冲着他,星眼一黠,似笑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