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观山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他的前面前摆着一方印着卦图的红布,上面放着签筒,还有六枚方孔铜币和一个瓷碗,就像那个世界到处给人算命的骗子一样的摆设。
而他满脸的污垢,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脸了,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面貌,说话之间,露出一口黄牙,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强烈的口臭。
怪异的是,身上的黄色卦衣确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与其满脸的污垢形成鲜明的对比,很不协调。
很快就路过了道士的摊位,走进了胡同,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返了回来,蹲到他面前道:
“算一卦多少钱?”
道士立刻来了精神,坐直腰板吹嘘道:
“一枚银元。”
“先生,你别觉得贵,你去打听打听,我陆青风金口铁算,卦卦应验,那是出了名的准,寻常人想要找我陆青风算一卦,都得提前几天预约,今日偶然来到此地,看先生你与贫道我有缘……”
“那就算一卦吧。”
南观山用手捂住鼻子,遮住透过他满嘴黄牙扑面而来的口臭。
不等他吹嘘完,就从袋子里摸出一枚银元丢在他面前,瓮声瓮气地打断他道。
道士立刻住口,将银元以最快的速度捡起来放进道衣里。
脸上笑成一朵花般道:
“这位先生,你是想摸骨,还是抽签,测字,起卦?”
南观山看了看他满是污垢的双手,皱着眉想了想道:
“起卦吧。”
“是测命数呢还是测吉凶?”
道士又追问道。
“测一下命数。”
本想测吉凶,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
道士点了点头:
“好,起卦,测命数。”
他从卦布上捡起六枚铜钱,在南观山的注视下,握在手中双手合十闭上眼低声念叨了半天,最后猛地睁开眼睛,将铜钱往卦布上一撒。
六枚铜钱落在卦布上,滚动几下,最后圈成了一个圆圈。
道士看着卦布上的铜钱,神棍般的神秘笑容尚未完全敛去,目光却像见到世间最为恐怖的事物,露出惊骇至极的神色。
“是菩……”
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南观山,就说了这两个字,喉咙突然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掐住一样,满脸通红,发出“呃、呃”的叫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果然有古怪。”
南观山喃喃一句,并未惊慌,而是迅速起身退后几步小心观察。
无数虫子般的东西在他肌肤下飞快地蠕动着,就像昨日曾经见到的那样,不住地向他喉咙处蠕动着。
道士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眼神就像丢失了灵魂般变得空洞无神,一点点抬起满是污垢的双手,锋利的指甲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无数黑色的光点从喉咙里飘散而出,几分钟之后,慢慢凝聚成一块黑色的灵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一阵轻风吹过,道士的身体就像腐朽不堪的纸片,“扑”的一声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的尘屑消失在空气中。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唯有那身崭新的卦衣和算卦的物品,昭示着先前的一切都不是梦中的幻象。
远处有人向胡同里走来。
南观山来不及细看,立刻弯腰将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用卦衣里包裹住,胡乱塞进了书包,不慌不忙找到清早来时的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房门虚掩着,一个女人声音从门缝里里传了出来。
“南小姐,姐姐早上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吴太太,我……”
这是南观月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慌张和悲苦,话没说完就被刚说话的女人充满诱惑的声音所打断。
“哎哟,南小姐,姐姐跟你说,咱们女人活这一辈子图个啥啊,不就是有个人疼,不愁吃不愁喝吗。”
“你家崔先生人倒是不错,可这不是失踪六七年了吗,不是姐姐我用恶毒的话诅咒崔先生,一个人能失踪这么多年不回家,人肯定是已经不在了,又或者是根本不想回来了。”
“吴太太,您别这么说,我觉得我家先生未必……”
南观月小声地辩解着,立刻又被女人的声音不加分说地打断。
“你看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不好守活寡的。姐姐跟你说哦,田家老爷可是真心看上你了,不忍心心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做工受苦,所以才托姐姐我做媒,想要纳你为妾。”
“虽说是做妾,田老爷可没把你当妾室看待,一百枚银元的聘礼,还答应你弟弟去他家的商行做文书,这样好的条件,就算娶一个正妻,又有几家能达到。何况田家老爷也不嫌弃南小姐带着个女儿,这样的好事,像咱们这种平民,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换做是姐姐我,想都不想都会答应……”
“吴太太,答应什么呀?”
南观山听了一会,将门推开,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
早上所见的那个胖女人吴美莲正坐在椅子上,唾沫乱飞地说着什么。
南观月则抱着囡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囡囡紧紧在依偎在自己妈妈的怀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说话声戛然而止,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南观山把手中的烧鸡、卤牛肉朝囡囡晃了晃,笑着道:
“囡囡,看舅舅给你带了什么?”
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飘散而出。
“烧鸡,牛肉!”
囡囡惊恐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从南观月怀里挣出来,小跑着来到他面前,用小手掀开外面包裹着的草纸看了看,开心地大叫起来。
“舅舅你真好。”
“妈妈,妈妈,舅舅咱们买了烧鸡和牛肉,囡囡好久没吃过烧鸡和牛肉了。”
抱着南观山的手臂重重亲了一口,回头对南观月快乐地叫喊起来。
南观月抹了抹眼睛,起身从他手里接过这些肉食,心疼地说道:
“你又没钱,乱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南观山从书包里摸出一枚金令递给她,笑笑道:
“怎么会没钱呢。姐,这是诗词院预支的我这个月的薪水,你收好。”
南观月茫然地接过那枚金灿灿的钱币,突然反映过来,眼睛骤然一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敢相信地连声问道:
“薪水?……观山,你应聘上诗词院的研究员了?”
“上午已经办完了入职手续,明天就正式就职。一个月薪水是一百二十枚银元,发表诗词另有稿酬,条件还算不错。”
南观山笑着说道,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吴美莲,又问了一遍:
“对了,吴太太,您刚才要答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