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江源接到通知，12月31日上午去云科做汇报。元旦的前一天。

宛城越来越冷，风像长了刀子似的刮到脸上，鼻子、脸和耳朵冻得通红。温江源记起以前不知在哪里看过一篇文章写湖北冬天的冷，夫妻两个缩在被子里，连爱都不敢做，刻画得淋漓尽致。幸好公司有中央空调，要不然他准得长冻疮。

下班以后就去买电暖气。给爸妈也带一台，元旦正好回家。温江源想。

他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找出一件高领毛衣套上。莫名其妙地想起以前，又脱下，还是穿上衬衫，再配一件灰色的V领毛衣，把衬衫的领子翻出来。他记得上次在云科，他们穿得也很随意，便把领带放进包里。

他仔细在镜子里检查自己的着装。他对自己的衣着稍微有点强迫症，生怕哪里出了点错，颜色有没有搭配好，有没有露出不该露的地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了几遍，没什么出错的地方，才套上羽绒服出门。

温江源打车去云科，跟林旭然在云科大楼碰头。

李木领他们去会议室。这次的会议室比上次大。他们刚刚准备好电脑投影，云科的人陆陆续续就进来了。有上次的高管，为首的多了一个外国人，估计是那位研发创始人迈克。严枫也进来，坐在对面的第一个位置。

李木简短开了场，就公事公办，让乙方开始。

他也有点紧张，毕竟是自己引进的供应商。做人力资源的，最怕就是老板不满意。

温江源站起来，拿起翻页笔。他还没开口，迈克就发难了。

“请问贵司是否真正理解了我们的需求？毕竟我们双方已经接触过很多次。”迈克用的是英语，语气相当不客气。

林旭然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了。

严枫也看着他。

温江源反倒放松了些。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干脆也不用PPT，直接问对方：“请问我可以用白板吗？”纯正的美式英语。

李木看了一眼迈克，又看向严枫。严枫点了点头。

温江源走到白板前，取笔在上面画出几个场景，是云科销售端、渠道以及内部管理和沟通的关系图。他模拟过好几次，所以讲起来很流畅，自信就在那间封闭的办公室散发出来。需要讲系统应用的时候，他就调出之前准备的PPT演示；需要数据，他就直接打开Excel表格，快速地进行数据运算。

全场都进入英语的语境，林旭然根本听不懂。但他发现大家都很专注在听温江源说话，甲方提问也很多。他的心宽了不少，至少说明甲方对温江源的阐述是感兴趣的。

严枫也很惊讶。他不知道温江源的英语这么好，除了几处可以用俚语表达更地道之外，其他都很标准流畅。明明记得上学时他都不知怎么开口的，口语应该一塌糊涂才是。

会议从9:30持续到中午1点。李木在食堂定了商务餐，通知开会的人结束之后都去食堂。

温江源的嗓子有点哑，他从包里拿出杯子，拧开喝水。

严枫笑眯眯地走向他。却不想一个身影冲过来，险些把他撞到。她把严枫挤到一边，嘴里不停说：“严总，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是市场部的一个小姑娘，正捧了一杯水到温江源面前，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一盒润喉糖。

“温组长，喝点柠檬水润润嗓子，这是独家秘制的润喉糖，吃一颗吃一颗。”小姑娘开朗热情，献宝似的打开盒子。

“谢谢。”温江源扬了扬自己的水杯，“水我自己带了，润喉糖可以。”温江源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润喉糖，撕开包装放进嘴里。

老子的同学，什么时候这些人跟温江源这么熟了？严枫不悦地想。

“温组长，刚才演示的PPT是您自己做的么？”上面有智通的logo，小姑娘不确定这是乙方公司市场部的出品还是眼前这位俊秀的年轻人自己做的。

“嗯。”温江源点点头简单地回答。

“好高大上啊。”小姑娘眉眼弯弯，立马露出迷妹的神态，“可以教我一下吗？我们市场部也要做对外的宣传。”

严枫终于忍不住了：“温组长讲了半天还饿着肚子，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聊。”市场部这么弱，他是不是要考虑换人了？

“对哦对哦。”小姑娘恍然大悟，赶紧掏出手机，“温组长，咱们先加个微信，留个电话也行。”

“您记一下我电话吧，手机没开机。”温江源说了一串电话号码，有会议的时候他通常是关机的。

老子也没有他电话。严枫也掏出手机记下，然后拨出去，果然是关机。

“那我以后再跟您请教。咱们先吃饭。”小姑娘笑嘻嘻地凑到温江源面前，“您没去过我们食堂吧？严总可是专门请了米其林的大厨。到过云科的人最恋恋不忘的就是食堂了，在别家绝对吃不到这么正宗的味道！走，我带您去。”

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

竟然敢抢老板的台词！真是完全看不懂眼色的丫头片子！

严枫脸更黑了，回头一定要好好问问李木招的都是些什么人。

温江源抬眼寻了一圈，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旭然脸上笑成一朵花在跟周围的人套近乎。两人眼神交汇，温江源转头对小姑娘说：“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我跟同事回去吃。”

林旭然满头黑线。刚刚交换眼色他表达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严枫才注意到会议室还杵着这么一个人，他用下巴朝那边努了努，完全不理会温江源的话，对小姑娘说：“你招呼一下乙方的销售代表。温组长我带下去。”

老板发话，小姑娘自然得听令，走过去礼貌地领着林旭然出了会议室。

“严总，真的不用。我们回去还……”

“到了我的地盘连顿饭都不吃，说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严枫打断温江源的话。

他走到温江源身边，看他收拾东西，“你把包和大衣先放到我办公室。”

“不用的……”

严枫笑起来：“温江源，‘不用’这两个字是你的口头禅么？”在为数不多的两次接触中他习惯性地用这两个字来回应他，还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拒之于千里之外？

“回去还有事。”温江源淡淡地回应，他与严枫，保持10米之外的距离，和相见不相识的态度，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让你同事先回去，吃完饭去我办公室喝会儿茶。”严枫不容他拒绝，拿起他的背包和大衣大步跨出办公室：“咱们这么多年没见，好不容易有机会说会儿话。”

莫名其妙地，他想跟他亲近一点。至少要像普通的高中同学那样。

“严总，真的不用，下午回公司还有事。”温江源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跟严枫有什么话说，他扶了扶眼镜，一股夹杂着厌恶的不自在感升腾起来，赶紧跑两步跟上严枫。

“温江源，你跟老同学见面都这么客气吗？”回公司有事。每次都是这句话，连个借口都不走心。严枫站定，转过身去，好笑地看着这只背着壳的乌龟。

温江源没注意他突然停下来，一下子没刹住车撞到他胸前，眼镜撞歪了，鼻子也好疼。

真是无语，好生气。

他取下眼镜，揉了揉鼻子。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眼镜布擦了擦，戴上，仔细地叠好眼镜布，重新放进兜里。整个过程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温江源抬起头，很是认真地看着严枫：“我从来没遇见过老同学。”遇见也不认识，我跟他们不熟。

严枫突然就笑起来，毫无形象哈哈大笑的那种：“温江源，你好可爱。”

温江源左右看了一下，还好周围没有人。跟这个老板在一起，他都觉得丢人，就一点儿都不用顾忌形象么？不过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人形容为“可爱”，真是够丢脸的。

温江源习惯性地收起表情，带上面对嘲笑和意外的冷漠。他的脸微微有点红。

笑够了，严枫伸手搭在他肩上，像好哥们儿一样搂着他往前走。

“听我的，先吃饭，完了我让司机送你。”

温江源不得不跟着严枫走，可是他感觉到自己全身僵硬，都起鸡皮疙瘩了。

“美食研究所善待你的胃口，才能投入你的工作”

温江源打量云科的食堂，果然是有钱的高科技企业，90后的风格，处处都透出人性的温情。

李木给他们俩留了位置，单独的两个座位，但是挨着高管的那桌。

他去窗口端来两份餐，大家都一样：鸡腿饭，点缀着清新的西蓝花，一盅汤。餐盘里用纸巾包着刀叉和勺。

温江源微微点头道谢，依旧是淡淡地回应旁边打招呼的云科高管，然后坐下。

他很紧张。虽然面前是很简单的一个鸡腿饭，但他没吃过西餐，不会用刀叉。人就是这样，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可以如鱼得水，一旦面对陌生的场景，就犯难甚至自卑了。他看到周围的人优雅地切下鸡肉，小口地嚼着食物，骨头干干净净。他不知如何下手。

可以用筷子么？他好想问。

这时，严枫端起餐盘跟他交换，鸡腿肉切得整整齐齐。骨头剔得干干净净。

温江源的脸又不自觉地红起来，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