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陆成搬家。

温江源起得很早。搬家是个累人的活儿，他穿上运动衣，再套件羽绒服，今天打算好好出把力。

他在小区外面的陈记要了份豆腐脑和煎饼果子很认真地吃起来。白嫩如玉的豆腐脑，浇上油辣子和香菜，脆脆的煎饼夹一根油条，简直不能再美味了。还是在这样的小店，吃着自己喜欢的食物自在舒坦。话说三代才养成贵族，自己果真就是下里巴人的料啊。温江源笑起来。

昨晚的西餐吃得很郁闷，没吃饱，现在要好好补偿一下自己才行。他又要了份豆腐脑，吃完才打车去陆成家。

搬家公司已经到了。

家里的大小物件打包装好，堆在客厅。陆成指挥工人搬运，陆成的妻子-也是温江源的师姐，一手牵着淘淘，一边仔细检查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师姐比陆成小几届，当年电子科技大学的一朵花，特别漂亮的一个东北姑娘，追陆成追得轰轰烈烈，又为了爱情跟着陆成来到宛城。温江源见证他们相爱至今，结婚的时候还是伴郎呢，现在孩子都三岁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师兄师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幸福。温江源打心底替他们开心。

“师兄，师姐！”温江源在门口打了招呼，走过去捏捏淘淘的小脸：“淘淘，早上好！”

师姐脸上神采飞扬：“阿源，你来了！”

朝陆成嗔怪：“老公，每次家里有事儿都麻烦师弟，多不好意思啊。”

陆成温和地看着温江源：“没事，阿源不是外人。”

温江源：“是啊，师姐，您还跟我客气啥？”

“好，今天活儿多，那我就随意指使你啦。”师姐又笑着教儿子：“淘淘，叫‘哥哥好’。”

在宛城，没有结婚的男孩子叫“哥哥”，女孩子都叫“姐姐”。女人潜意识地不希望跟温江源在一个辈分。

“哥哥好！”小孩奶声奶气地叫他。

“这些收拾好的东西都搬到楼下，对吧？”他逗了会儿小孩，在屋里看了一遍，就开始动手搬东西。

“阿源，别！”陆成走过来按住袋子。他带着白手套，有点脏，怕弄脏温江源。

陆成看了看儿子和妻子，对温江源说：“东西有搬家公司。你带淘淘下去玩儿吧，顺便看着点儿。”

温江源一点儿也不介意：“师兄，我今天来就是干活儿的。”他举起右手展示自己的力量：“我力气大着呢！小时候在家也老帮爸妈做事。”

陆成看着他这幼稚的举动，乐了：“这些东西很重的。瞧你这身板这么单薄，可扛不动。再说请了搬家公司，不能白花钱。”

明晃晃地被师兄鄙视男人值，温江源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镜。

女人看着他们，眼睛有点涩，心里也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堵着。不过只是一瞬间，她很快调整过来，眉眼含笑地把儿子放下，“阿源，去吧。这里收拾的事儿你不熟，下面也需要有人看着。淘淘，跟哥哥下去玩儿，啊。”

正好有工人要下楼，温江源牵着淘淘的手，赶紧跑几步去帮忙开电梯，跟着他们一起下楼了。

周六是严枫的生日。

冯威带着妻子儿子来姐姐家给外甥“祝寿”。说是过生日，不过也是又增加了一家人每年固定聚餐的日子。他们家的传统好，有时候太忙就算了，但总是会把各种节假日生日有效地利用起来聚一聚，或者一家子出去旅游。

严枫这小子，小时候姐姐姐夫整天忙工作，没工夫管他，可以算是他这个舅舅一手带大的。他从小也是个混世魔王，师范毕业出来当了老师才改邪归正，恰好能管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他家老爷子总是感慨：两个小子都没有长歪，真是冯家的老祖宗显灵，万幸了。

楼下停着搬家公司的车。冯威看到有个年轻人带着两三岁的小孩子在叠纸飞机玩儿。

年轻人手里拿了几张传单，灵活地折成不同样式的纸飞机。小男孩儿胖嘟嘟的追着飞机跑。

年轻人面容恬静，带着很轻的金边眼镜，看着有点面熟。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发现有人打量自己，温江源也迎上对方的视线，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一手牵着10来岁的男孩儿，一手提着硕大的蛋糕盒，旁边一位穿红色修身羽绒服的女人。

温江源记忆太好。怎么有点像……冯老师，不过他不敢乱叫，怕认错了。

严枫昨晚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让市场部负责人问温江源什么时候能开始接手工作，得到的回复是周末两天都没空，周六帮人搬家，周末团队聚餐。

“去哪里聚餐？”严枫脱口就问。感觉到自己的话太快了，他埋头看文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市场部负责人：“……”老板，这关您什么事！不过还是又一个微信发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自家老板：“在家。”

连这种事也告诉那个小姑娘，熟到这个地步了么？

本来答应自己的吃饭，给搬家让位，给团队聚餐让位，看来自己果然是不受待见啊！

严枫苦笑。干脆直接回了清桥花园，第二天还可以睡个懒觉。

外公外婆70多了，身体还算健朗，跟爸妈住同一个小区。早起锻炼完散散步，顺带还给他们买了早点。舅舅舅妈在云阳县当老师，不过也在宛城买了房，放假就带着表弟来住。

元旦他公司有事家里没聚，这个周末趁着他过生日大家都来了。

爸妈在厨房忙，他在客厅陪着外公外婆聊天。

门铃响了，他站起身去开门。

“哥，我的礼物呢？”还没进门，后面的小尾巴就大声嚷嚷。

严枫给他一个爆栗子：“冯珂同学，搞清楚状况啊，今天谁的生日！赶紧的，礼物奉上来！”

舅妈也象征性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臭小子，没大没小！”

十二岁的男孩子，正是迷恋偶像的时候。严枫国外名校毕业，归来又是成功的高科技企业家，在冯珂的眼里自然是套上了无数的光环。

小迷弟马上转变角色，开启撒娇模式：“哥，你可答应我的！”

他惦记严枫公司生产的最新版3D打印耳机很久了。设计图刚出来严枫做调研，给他看过，超酷，还跟同学显摆来着。

严枫不逗他了，进屋拿了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给他。

屋子里开着暖气，冯威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上。对严枫说：“你有个小学同学，”他停下动作想了想，“好像叫温江源，还记得不？”

冯威当过他三年的班主任，这个孩子太特别，又发生那些事，所以对他印象很深刻。

严枫看向舅舅：“嗯，记得。怎么了？”

冯威：“刚刚在楼下看到有个年轻人，感觉有点像。”冯威顿了顿，用手比划到自己的下巴处，“那时候才这么一点点高，时间过得太久，不太确定是不是他。”

严枫迅速从舅舅的话里划重点：“在楼下？”

冯威：“嗯，他带着个小孩子玩儿，旁边有辆搬家公司的车。”

搬家公司的车？温江源是说周末要帮人搬家。

他跻着拖鞋就往外跑，外套没穿，钥匙也没拿。

严枫家住17楼，到11楼的时候，电梯停下来，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进来，跟着他一起下楼。

严枫跟工人套近乎：“师傅，一早就搬家呀？”

人家也是老实人：“嗯，1102，今天从新区搬过来。”

严枫：“哦，那还挺远的。是什么人哪？”

工人：“老板姓陆。你们这里住的都是知识分子哦。”

严枫笑笑：“你们辛苦了。”

一楼到了。严枫按着电梯，等他们先出去。

楼前的空地上，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大的那只果然是温江源。

他折好一只飞机，在嘴里哈几口气，一扬手，飞机在空中打着弯转了两圈，然后平稳着陆。动作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旁边那只小胖墩自豪地尖叫：“哇！”

小男孩很豪气地拍手鼓掌，又给他竖起大拇指：“哥哥真棒！哥哥真棒！”边说边跑去捡纸飞机了。

温江源笑起来，很是得意又俏皮。深冬阳光透过高耸的楼房，刚好打在他脸上。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冰山消融的温暖。

微微一笑很倾城。

严枫想到一句很不靠谱却又觉得特别贴切的比喻。温江源的耀眼，不在于他的容貌，而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气质，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除了在老家面对父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温江源笑得这么……自然。

他站在那里不动，不想打破这幅唯美宁静的画面。

感觉到投射在身上的视线，温江源转过头来，看到了严枫，衬衫毛衣，脚上一双棉拖，呆呆地立在风中。

“严总？”避无可避，假装没看见是不可能了，温江源试探着跟他打招呼。

“早啊！”

“……”

“您住这里？”

“我爸妈家。”

“哦，好巧。”

“帮人搬家？”

“嗯，我师兄刚搬到这里。”

“上去坐坐？”

“不了。”温江源看了看车，又看了看淘淘：“我得帮忙看着东西。”

“冯老师也在。”他不死心。

“哦。”

接不下去了。严枫感觉他们的对话就如这冬天一般萧索冷清。

明明那么多年同学，明明只有几米远，却像是隔了一个宇宙。

“爸爸……爸爸……”淘淘见着爸爸，飞快地朝跑去。

男人一把抱起儿子，宠溺地摸摸他的额头，又伸手进后背摸摸有没有汗，“跟哥哥一起好玩儿吗？”

“好玩。哥哥好厉害。”小家伙把飞机举在他眼前炫耀：“你看，哥哥折了好多飞机。”

陆成抱着儿子朝温江源走去：“阿源，被这小子折腾坏了吧？皮得很，一般人根本hold不住。”

温江源道：“还好。淘淘挺乖的。”

男人看了一眼货车，“我来看看还有多少没搬。”

这时，他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个人，很年轻，身高跟他相当，只是衣着……这是着急跑出来的迹象？

他稍微愣了一下，挂上惯常的职业笑容：“是严总啊！幸会幸会！”

“您好！”严枫很快恢复他精英人士的高冷做派，也点头跟他打招呼，不过想了好久也没想起这个男人的姓。

“我姓陆，叫陆成。智通南区技术部的负责人，前天咱们见过。”男人作了自我介绍，因为抱着小孩，也没伸手跟他握手。

“久仰久仰，那天去智通考察陆总也在。”

“我今早刚搬过来。严总也住这里？”

“嗯。”严枫没有作解释。

“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两个男人各怀心事毫无意义地寒暄起来，完全无视旁边那位。

在大人物的世界里果然毫无存在感啊！温江源想。

那个人穿得单薄，瑟瑟地在风中零乱。温江源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斟酌着打断他们：“师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哦，还真快。”陆成回过头去看货车，工人已经把冰箱和淘淘的小书柜搬上去了。

“陆总是温江源的师兄？”严枫貌似不经意地问。

严老板划重点的水平跟一般人果真是不同。

“嗯，高他几届，带过一年的课。”陆成温和地回答。

“那应该尊陆总老师才对。我们九年同学。”严枫笑笑，朝温江源努努嘴，“真是有缘。”

陆成也笑道：“确实是缘分深厚，我跟阿源也认识七年多了。”

……

没完没了了还。温江源看着这两个人，好无聊。

终于，他听到陆成说：“严总，我们先上去了。刚搬过来，家里还没收拾，改天再请严总过来坐。”

严枫：“好。恭喜陆总乔迁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