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一切的终结了。

将最后一根墨绿色的试剂打入到自己的身体当中，火热的西格玛病毒很快流遍了整个身体，逼迫全身上下的细胞发出临终之前最后一次歇斯底里的呐喊，战斗一生，胜利一生的老人发出一声畅快的叹息，然后扔掉了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针管。

他眼中带着炽烈的火焰，如同之前千百次的那样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青筋在衰老松弛的皮肉下面如同虬龙一般显现，他凝望着自己的拳头，好像他身边那些正虎视眈眈的等待着给他最后一击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他们机关算尽，终于在老人彻底老死之前团结在了一起，杀到了这老人从未遮掩隐瞒的避世之处，没人怀疑老人会死在今天，他们相互约定，谁若是能杀死这位无敌人间四百年的外道之主，谁就毫无疑问的是里世界新的霸王。

但尽管肉体枯朽，形貌衰老，佝偻枯瘦的仿佛会被一阵风吹倒，但老人的身上却升腾起了某种灼灼的气焰，如同将身侧的空气都凝成了钢铁一般，让周围的人几乎无法呼吸，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一尊身高万丈的魔眼菩萨正从老人身后自在而坐，睥睨众生。

只要一拳就能捅破天际，只要一脚就能分开海洋，只要吹一口气就能分开云垂，只要一眼就能寂灭众生。

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称为‘外道之主’的男人，依旧威风凛凛，让人只敢跪下磕头。

他真的要死了吗？

他已经不可思议的活了一千年，难道没有办法再活一千年？

即便是真的大限已至，但他在临死之前，能杀多少人？这些人里，会不会有自己？

围拢过来的人中，当然都是意志坚定，心智过人之辈，但是即便如此，也已经开始有人浑身颤抖，握不紧手里的武器。

面前站着的，可是近乎于神的男人啊。

但是，老人最终还是松开了自己攥紧的手。

菩萨合上了猩红的魔眼，清风开始吹抚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庞，太阳冒然僭越的将自己的光芒射下了云层，老人懵懂的笑了起来，眯了眯被强光刺的睁不开的眼睛。

这一刻，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想要终结老人的生命。

那人的这一剑如同是生与死的具象，黑白暧昧交织在一起，幻化出层层叠叠生死纠缠，无间无界的幻象，一剑斩出，三千世界刹那生灭，带着无可抵挡的轮回之重压向干瘦如柴的老者。

但在触及到老者之前，剑便停了下来。

就好像是，看电影的某人摁下了暂停键，电影中的人物便再也无法动弹了一般，手持轮回之剑者停在了原地，气势恢宏的剑光也在刹那间静止。

“人类，终究是种脆弱的生命啊。”

老人将即将触及到自己头颅的剑尖视若无物，旁若无人的感叹了起来。

“即便是战胜了美人，美酒，金钱，权势的诱惑，即便是冲出了天灾，人祸的樊笼。”老人伸出了一只手指，抵到了剑尖上：“即便是舍弃了一切享乐的欲望，即便是将凡人的情爱都抛之脑后。”

老人弹了弹剑尖，叹出了一口浊气。

剑刃寸寸崩裂，随着剑刃崩裂的还有持剑者的躯体，在刹那间便散落到了尘埃里。

那崩散而出的鲜血好像都在畏惧着老人无形的威势，不敢靠近老人的身体，只敢向着远离老人的方向飞溅而出。

“但却依旧无法到达顶峰。”

老人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一个最靠近老人的人立刻爆体而亡。

血溅了妄图弑君的叛逆，希望打败魔王的勇者，谋求复仇的死士，渴求权利的野心家们一头一脸，但没有人稍有躲闪，生怕自己一个小动作就让眼前的老人将自己定为下一个目标。

见到这一幕，老人温和的笑了起来。

“哪怕是借助了科学这样的外力。”

“哪怕是学会了所有外道的术法。”

“哪怕是能够打败所有的挑战者。”

老人的笑脸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声音也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向着苍天张开了双手，魔眼的菩萨也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身后，那之前故作慈悲的面容上面现在也全然是让人恐惧的狰狞与愤怒，长满了蠕动之眼的六臂伸展开来，各握着不同的六种法器，在空中挥舞跃动着，如同是某种魔性的舞蹈。

那些长满了手臂的猩红眼睛疯狂的转动着，憎恶的看向这个世界。

这个为人类设下了不可违逆的生死大限，不能容忍他继续变强的世界。

即便是允许作为整体的人类登上月亮，即便是允许作为整体的人类能轻易的夷平一座城市，也绝不允许作为个体的人类到达千百年来的术者，武者，修行者们所日夜期盼，前赴后继的渴望着的道之领域的世界。

这样冷酷的，没有道理的世界！

老人愤恨的大叫着，魔眼的菩萨活动了起来，那高大的法身抬起一只手臂，像是要摘下这挂在天上的太阳！

好像就连太阳都畏惧其威势，招来了无数的云朵遮蔽了自己的光芒，逃避魔眼菩萨的手掌。

这一刻，魔眼菩萨的威仪盖过了太阳，黑暗覆盖寰宇，四周一片死寂，唯有老人的怒吼清晰的传入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分明……还能变强，还在变强啊！”

魔眼菩萨的形象在黑暗当中被血光勾勒了出来，手中的法器劈头盖脸的砸向人群。

最恶毒的咒术，最阴险的魔法，最恐怖的邪法，在这一刻，在魔眼菩萨的手里，这些都变成了最纯粹的力量，用来屠戮众生。

人们呐喊着，反抗着，使用浑身解数的和宛如天威的魔眼菩萨战斗着，但是在这纯粹到不含丝毫杂念的力量面前，只有被洪流淹没，彻底死亡的一路可走！

它们的使用者在学习它们的时候，只是为了变强，一直变强，变到最强也不行，还要比最强还强！

只为了单纯的强大，只为了比上一秒的自己更强大，只为了到达那让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完全的道’而赌上了一生的男人，和人之大限不断战斗着，活了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的男人。

——最终还是因为衰老而迟钝了。

有人冲出了魔眼菩萨的攻击，老人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个冲到了自己面前的，面目狰狞的红发男人，在自己漫长岁月的记忆里面努力的搜索着眼前这人的名字，任凭男人锋利的剑锋擦着自己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道小小的伤口。

但是，无论是怎样努力的回想，还是无法在脑海当中找出半点关于这男人吉光片羽的记忆，老人释然的叹了口气，挥手将已经完全陷入静止状态的男人打成了飞灰。

越来越多的人冲破了魔眼菩萨的阻碍，向着老人发起了进攻。

用手中的刀剑，用奇异的法器，用火，用雷，用冰，用闪电，用拳头，用牙齿，仿佛只要将眼前的老人击败，那么他们就能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而老人只是抬起了一根手指。

“外道，咫尺天涯。”

老人身旁的空间被扭曲成了无法理解的模样，那近在咫尺的攻击被拉伸了，那些刹那间就能穿过千百米远的攻击却无法击中近在眼前的老人，所有的力量都在扭曲的空间当中消耗殆尽，

同样被消耗殆尽的还是这些攻击的主人。

他们和自己击出的那一击一起飞越了无穷无尽的距离——只有一人活着来到老人面前。

其他人衰老了，死去了，腐朽了，更早大限已至的老人一步。

魔眼菩萨站在老人的身后，凝视着那唯一的一名幸存者，那些未能冲破它的拦截的人们，早已死相凄惨的死去了。

而站在老人面前的唯一一人，是个女子。

老人抬了抬眼睛，兴许是太累了的缘故，眼皮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但是，他还是能看到，那女子如同月亮一样的美。

老人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安静的看过月光了。

兴许，正是因为见到了如同月光一样的脸庞，自己才会下意识的想和她说说话吧？

“你不出手？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刚刚魔眼菩萨倾覆黑暗，挥舞法器杀人的时候，眼前的女子没有出手。

当老人故意让魔眼菩萨将她漏过，与那些摆脱了魔眼菩萨攻击的强者们并列的时候，眼前的女子还是没有出手。

现在，西格玛病毒的作用逐渐消退，老人摇摇欲坠，显露疲态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出手。

“在下是来朝见外道之主的。”

女子虽然脸色苍白，但依旧语气坚定的回答着老人的话。

“哦？”老人听到那个自己久已不再使用的真名，抬起开始变得昏沉的头，望向女子：“见过之后，有何话说？”

是奉承他这个将死之人？期望拿到他的秘法？还是来嘲讽唾骂他，笑话他也终究只是个凡人，逃不出生老病死？

但是，女子只是摇了摇头。

“在下未曾见到外道之主，只见到了一个命不久矣的疯子，因此无话可说。”

老人一愣，脸上一时间悲喜交加，却都转瞬即逝，他背负双手，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皆是来杀人，唯独你来诛心！”

女子低下头，紧闭双眼，等着老人出手将自己击毙，报了母亲的大仇，自己死也无憾了。

但是良久之后，仍然没有动静，待得圆月东升，女子抬起头来，看着老人背负双手，抬头望天，似是在凝视着那漫天的星海，温和的月光洒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