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现在没有一尊菩萨作为法身，也无法排去这些恶念所产生的业力，但李守玄认为，自己初练《外道就正篇，又是刚刚复活，应该不会有什么难以战胜的恶念才对。

但当他看到那站在书斋前负手而立的老人时，他咂了咂舌，知道自己完全错了。

“你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

老人静静的望着李守玄，用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询问他。

“一个哭啼啼的孩子？”

李守玄没有回答她，而是扫视着他的精神具现化的这个地方——一个小小的书斋，上面挂着‘清风明月’四个大字，字体苍然古朴，能看出是幅好字，书斋当中摆着许多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着竹制的，纸质的，金石的书籍，有许多书籍围着书斋的中心摊开，最中心处有个蒲团，上面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小小的瓷杯摆在蒲团边上，还冒着缕缕的热气，像是此地的主人刚刚离开。

书斋外面是一副园林景色，风轻云淡，咤紫嫣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要看清，便越是看不真切，像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带着遥远的距离感，看得久了，人便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再往外，大地突然断裂，四周都是绝壁，绝壁深不见底，升腾着浓浓的雾气，偶尔有几声遥远的吼叫，人听不真切，也记不到脑海里面去，只是依稀记得听到了什么声音，却很快便会当成是自己的幻觉。

“我以为我把这地方忘了。”李守玄不无感叹的说着，他站在书斋前面，望着书斋。

“你走了那么远，登的那么高。”老人露出了带有些许嘲讽的微笑：“可你的内心深处，始终都只是那个被关在书斋里嚎啕大哭的孩子。”

“这事我已经不记得的了。”李守玄摇了摇头。

“可我记得，我还记得你的第一个念想，第一个欲望，就是想离开这个书斋。”

老人身穿着一身古旧的鹤氅，负着双手，脸上全是皱纹，头发也全然花白了，身形也佝偻着，分明就是李守玄前世的模样。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老人的眼睛，狭长的眼缝里面含着漆黑的眼仁，像是墨色的宝珠，又像是一层厚厚的帷幕，挡住任何人企图窥探的念想。

“兴许吧。”李守玄叹了口气：“这个我也不记得了。”

“因为你将所有的欲望，所有除了完成大道之外的愿想，所有可能影响你的业力念想，全部都留给了我。”老人嘲笑着李守玄：“承认吧，比起你来，我更有资格被称为人。”

“你果然是那尊魔眼菩萨。”李守玄凝视着老人：“我早就料想过，即便是死了，有些事情也不能一笔勾销。”

自己前世的恶念，那些被关在以地藏王菩萨为原型的菩萨法身之中，供自己修炼所用的恶念，并没有随着死亡而消散，而是化身成了眼前这个家伙。

“魔眼菩萨是我，我却不是魔眼菩萨。”老人却否认了李守玄的猜测：“我就是你，比‘李守玄’更‘李守玄’的人。”

“你寄存在魔眼菩萨身上的那些业力，念想，果报，在你死去的瞬间，便又重新回到了你的身上，我是你刻意排斥了一千年的杂念，你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些杂念，却不知道这些所谓杂念当中究竟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

有着和前世的李守玄一模一样容貌的老人扶着书斋的栏杆，倨傲而轻蔑的笑着：“纯然为恶的我，比从未六根清净的你，要强得多。”

“就算是你引以为傲的修为，我现在也比你前世更高！”

李守玄沉默了一会，老人的话勾起了他的一丝回忆，半晌之后，他突然开口问：“你知道我前世第一次学《外道就正篇的时候，斩去的恶念是什么吗？”

老人一愣，皱起眉来。

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他是盘踞在李守玄内心深处的黑暗面，是被排斥的念力，愿力的集合，更容纳了李守玄前世魔眼菩萨法身当中近乎海量的灵气与法力，若不是李守玄本人虽然被神明强行削去了几近神仙的修为，但灵魂深处用一千年铸就的心灵防线依旧坚不可摧，那么他随时都能湮灭掉李守玄现在已经弱小不堪的灵魂，取而代之。

恢复了力量的他，能在一天之内，结束这场神明发起的游戏。

但是，即便是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对李守玄的过往一清二楚，但他依然不知道李守玄第一次修炼《外道就正篇的时候究竟面对着什么。

“算了。”李守玄却突然带上了微笑：“你想如何？”

“我是来修行，斩除恶念的，不是来听你回忆我心酸过往的。”

“你以为你能斩了我？”

老人嗤笑一声。

哪怕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手段，但眼下的李守玄依旧只不过是个孱弱的凡人罢了，且主动走出了前世构筑的心灵防线，来到了自己的地盘。

自己就算是吹上一口气，都有可能吹散这个可悲且残缺的灵魂。

如果不是杀了他，自己也没有冲出这片精神之海的办法，那么就在李守玄来到这里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守玄的任何威胁，任何看似不合常理的举动，都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你以为，我会这么想吧？”

老人说完那些模仿自己心理活动的话后，对着脸上已经没了笑容的李守玄嘲讽道：“我说过了吧？我就是你，是个更完善，更强大的你，所以，我也很清楚《外道就正篇中，为了保证本体对心魔的绝对优势，而刻意给心魔们设下的心理暗示。”

“让心魔们轻视本体，小看本体，然后就会露出破绽，给你一击必杀的机会——所谓的外道之主，只不过是用这种小把戏，来战胜自己心里的阴暗面罢了。”

大概李守玄生前从未想过魔眼菩萨的法身会有叛变自己的那天，因此，他许多下意识的想法，都随着他刻意往魔眼菩萨法身当中灌输的业力一同进入到了魔眼菩萨的身体之中。

本来的菩萨并无意识，只是个李守玄假借地藏王菩萨来居秽土，度尽苦厄的誓愿而制造出的业力容器，这些无用的念头对魔眼菩萨而言自然毫无意义，但随着李守玄老死，法身崩溃，这些念头便一同回涌到了他的潜意识深处，成为了老人的一部分。

当然，这些话，老人就没有必要和李守玄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