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蕾娜有些兴奋：“说不定这是一场之前从未有过的感染者内战的开始。”

“如果感染者爆发了内战，那么对于生存在感染者夹缝中的人类而言，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如果它们两败俱伤，我们就能从从中得利，彻底消灭西格玛病毒感染者。”

“未必。”李守玄却摇了摇头：“虽然人类现在被感染者压的喘不过气来，但依旧是感染者的心头大患，就算是真要内战，那感染者估计也会在消灭人类之后才动手。另外，你之前也说了，感染者们被病毒意志凝结在一起，彼此之间的关系如同左手右手，一般情况下也没有需要内战才能了解的恩怨吧？”

“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以人体来打比方，与其说是内战，不如说是‘病变’吧。”李守玄摸了摸因为两天没刮而稍微长长了些的胡须：“那些伪装成了楼宇的巨型感染者，就是异化的细胞，而那头魔龙，就是整个西格玛病毒意志的免疫系统——当然，它们之间的关系也可能是正好相反。”

“免疫系统和病毒吗？”蕾娜的语气复杂：“说不定我们人类在病毒意志看来，也是一种病毒呢。”

病毒意志眼中的病毒？

不是病毒，胜似病毒。

不是笑话，胜似笑话。

“二位还是别感叹了。”一旁的莱斯利说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那头高级感染者放过我们了，可不代表我就安全了。”

正在他说话之间，从街道的那头，一大批感染者便突然出现了——依旧是几个猎杀者配合着一个甲壳虫似的大形感染者这样基础的编队，甲壳虫感染者喷吐着种子与营养液，一步一摇的从来回播撒着种子，它们走过那些被魔龙击垮坍塌的废墟，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一般的持续着它们的工作。

虽然质量上和那头魔龙相比相差甚远，但是这些基础感染者的数量实在太多，到了晚上，整个城市都仿佛活了起来，不知道哪里便有巡逻的感染者。

赏金猎人们尽可能小心且悄无声息的拆卸下来了‘雷音’电磁轨道炮，然后便走到了大楼里，李守玄和蕾娜也紧随其后。

“白天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的感染者，它们都藏在了什么地方？”

李守玄小声的问蕾娜。

“地下。”蕾娜同样小声的回答着：“绝大多数的感染者都在地下生活，在三十年间，它们不间断的工作，在每个其占领城市的下方，在原有的地下铁和下水道的基础之上，它们挖掘出了巨大的坑洞，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感染者都在地下生活，持续的扩大着它们的挖掘，以容纳更多的感染者。”

“相比于人类所在的地上世界，地底足以容纳更多生物的居住，物产也更加丰富，感染者们的数量庞大，而且对光和氧气的需要并不像是普通动物那样强烈，因此对于人类来说闷热窒息的地下世界，对感染者们而言比地上世界更有吸引力。”

“那么，感染者们也没有非得消灭人类的必要吧？”

“所以人类才没有灭绝啊。”蕾娜的声音复杂：“我们之所以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强大，而是因为病毒意志不在乎我们的存在。仅此而已。”

“这里不是被验证过安全的据点，我们没办法确认这栋楼在不在感染者们的夜间活动范围之内。”没听到李守玄和蕾娜在谈论什么，莱斯利命令着赏金猎人进行着过夜的准备：“为了保证安全，上半夜三个人守夜，下半夜轮替，皮蛋、四眼、阿龙守上半夜，我、铁臂、老猫守下半夜，等会再把触发式的设备放在这栋大楼的入口处，一旦有警报的话，我们就立刻撤离。”

“你们二位吃点东西睡觉就行，我们还没有让雇主守夜的习惯。”命令完之后，他又转头看向了蕾娜和李守玄二人。

“明早，咱们就出发去玉京。”

听到了莱斯利这句多少带着一点妥协和无奈的话，赏金猎人们笑了起来，看来老大终于想通了。

十五个能住进内城的名额，谁都不想自己被丢下，至于自己的亲人孩子，在这个疯狂的时代，人们能顾得了自己已经得要竭尽全力了，更别说要照顾别人了。

再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能到内城当中过好日子去了。

听说内城里面纸醉金迷，人人都能得到免费的基因改造，政府还会给分配房子——一个人一套房子！那里的食物不是恶心，味同嚼蜡的营养膏，而是天然种植的蔬菜和肉，还有传说中的虚拟网络，那里面什么都能实现，能够满足人最大胆的想法和最疯狂的理念，就算是贫民窟里出身的穷小子，在虚拟网络里也能摇身一变成皇帝！

赏金猎人们热切的低声讨论着，想象着自己进入到内城之后的日子。

蕾娜坐在一边的一张办公桌上，吃着能满足人一天的热量需求，却没有什么味道可言的营养膏，懒洋洋的听着赏金猎人们的交谈。

突然，她短促的笑了一下，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玩的笑话。

她轻轻了踢了踢李守玄，吸引他的注意。

“刚才那边有人在说，进到了内城，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全部克隆出来一个，不也算是家人一起都过上好日子了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调笑。

李守玄笑了笑，把另外一个办公椅拉过来垫脚，整个人瘫在了两个椅子中间。

“对于外城的人来说，内城好像就是天堂一样。”蕾娜躺倒了办公桌上，翘着腿望向天花板：“实际上，那里都是一样，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现实世界总是痛苦的——躺倒罐子里面给人当人肉电池例外，虚拟世界很美好，好到有点太不现实。”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李守玄吃饱喝足，有些昏昏欲睡，今天一天的奔波太累，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自我愈合的超能力能够将撕裂的伤口愈合，却不能让肌肉的疲劳稍有减退。

“虚拟世界吗？天堂，极乐之地，应许之地。无数人类美好的，虚假的，真实的幻象交叠在一起，好像只要不离开那里，就能得到永恒的幸福。”蕾娜伸出一只手掌，痴痴的伸向了天空。

“在那个地方，不用赌上性命去厮杀，就算是战斗也只不过是为了取乐，就算是被人杀死了也能复活，一切就像是场游戏一样，外面恐怖的，黑暗的末日，就好像只不过是一场闹剧，一场和乐园当中那些虚构出来的故事一样的闹剧。”

“嗯，没有忧愁和没有烦恼的地方。”李守玄支着个手臂杵住脑袋：“人类渴望了那么多年的乌托邦，在你口中好像就是个笑话一样。”

“那就是个笑话。消弭了所有争端的社会就是一滩死水，不存在任何痛苦的世界就没有上升的可能性。”蕾娜收回了自己的手掌，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绝对完美的乌托邦就会陷入绝对的凝固，如果无法进步的话，那人类文明即便是存续再久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守玄笑了笑，不对蕾娜的话发表什么看法。

结果这反倒让蕾娜很不满。

“你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意见吗？”

“一个没有痛苦的国度是完美的，而完美是没有进步必要的。”李守玄道：“而你所谓追求痛苦，只有痛苦才能导致上进的看法，纯粹是因为你是个生在上流社会的上等人，根本不知道有些人——比如那些赏金猎人们——已经为了活着而竭尽全力，根本没有再考虑什么享受痛苦，人类进步的余力了。”

“可等到他们衣食无忧，步入你口中的‘上流阶级’的时候，也会察觉到这些问题。”蕾娜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了起来：“他们在享受完了虚拟世界的一切美好之后，也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答案。”

“别误会。”李守玄见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摆出一副要辩论一番的气势，反倒面带笑容：“我并不反对你的那些痛苦促使进步的理论。只是觉得大同社会，完美社会，并不是个你口中的笑话。”

“啧，那你为什么不去到虚拟世界里面当人肉电池呢？”蕾娜对李守玄反唇相讥：“沉溺在幸福当中，直到世界末日，也不失为一种好事。对吧？”

“那是因为虚拟世界算不上完美。”李守玄平静的回答着：“所谓的完美，一定是不会诞生出任何痛苦的。而你所说的虚拟世界，却诞生出了你这样‘痛苦不足，无法进步’这样的痛苦，这就证明它并非是完美的。”

虽然李守玄的话绕的像是绕口令一样，但蕾娜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按照你的逻辑，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完美的国度，也不可能诞生完美的国度。”蕾娜皱起了眉来：“因为完美的国度没有进步的余地，而总有人会因此而痛苦——循环往复，真正的完美永远无法达到。”

李守玄打了个响指。

“我就是这个意思。”

“只要活着，就会诞生求不得的欲望，只要有求不得的欲望，就不可能达到所谓的完美，即便满足了所有物质上的欲求，人也会因为精神得不到满足而痛苦，而为了达到精神上的满足，人往往会让别人感到痛苦。”李守玄说着他用上千年的时光得出来的结论：“人是看到自己的同类受难会笑出来的生物，由这样的生物组成的社会，又怎么才能达到完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