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罡拿着手中的头颅,找了块麻布将之包了起来。跟擦肩而过的客人们陪着笑,尽量遮掩手上的人头。
人家来你这儿吃饭,你一个跑堂的总归是不能让人家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那还让人家怎么吃?
所以这人也不多废话,跟账房打了声招呼,示意他先招待着来往的客人,便寻了张麻席将地上的尸体裹了起来,一手扛着尸体,一手拎着人头,快速的走出了酒楼。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账房先生忽然有些奇。
‘这小子处理尸体把头带上干嘛,老板娘不打算拿去领赏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老板娘嫌麻烦,让李天罡一并处理了才是,不然这东西就算被那袁淳风处理过,放在店里也着实碍眼。
“就她那个抠门儿劲儿,居然也有发善心的时候,只收了一些废珠子就把东西给顶了修理钱。”
摆了摆头,账房不再胡思乱想,又开始自己的忙碌。
李天罡就像平常一般走出了酒楼,令人看不出他和往常有什么区别,此时因为酒楼里闹得那一场,天色已经显得有些偏暗,晚风抚体带来些微凉意。
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李天罡紧了紧手上的麻席,免得里面的东西抖出来,顺手再把人头也挂在了麻席上。
离开之前,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瞥了一眼酒楼。
酒楼依旧热闹如旧,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先前所在意的东西应该还在。
略微思索一下,李天罡想到三楼的厢房里还睡着一个大人物,自己应该用不着担心。
‘真遇到事儿了,老板娘又不是做不出来把人给弄醒挡刀的事情,除非是刻意冲着那石明通设计过的鬼蜮伎俩,应该也没什么可以波及到酒楼才是。’
石明通是汉子,又不是傻子,同样的计俩想再奏效可没那么容易,李天罡想到这里,遂放下了心思,扛着东西上了路。
酒楼出来是一条大道,这是小镇的主干道,作为酒楼,尤其是小地方的酒楼,可没有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说法,肯定得是越显眼的地方,越热闹越好。
大路往北,便直接是前往边荒的途径,随着路途的深入,路也会越来越窄,越来越烂,出镇不过六里地,开荒的江湖中人留下的大道,便会被蔓延的藤蔓树根所毁掉,再想继续往前就没法沿着路走了,只能各凭本事。
路这种东西,终究是要有人不断行走来往,才能长久存在的。
每个开荒的人都是从这条路往下走,为百姓众生开拓出更多空间,无论他们是为了什么走上这条路,都已经不重要了。
向北一直走下去,应该还会有几个聚落地,开荒人与跟着他们脚步的普通百姓会在合适的地方停留,若是开荒成功,这些聚落地会成为新的无名小镇,而如果开拓出这个小镇的江湖中人武功够硬,又愿意留下来不再向前,那么那个小镇便会有一个名字,一个首领。
若是这人还是个会经营的,将小镇经营的有声有色,哪怕是在边荒,这天下也不介意多一个寨子。
七十年前,这天下除了九城以外,本来只有十二个寨子的,直到一个名为嘁犇镇的地方,一个马夫的妻子怀胎十月,让他老来得子。
后来的事情有些复杂,现在我们只需要知道,天下多了一个嘁犇寨,而九城十二寨也成了九城十三寨就行了。
也许往后走,十三寨会变成十四寨,又或者从中会出现一座新的城池,再或者整个天下都被某个人给统一起来,就好像当年的魏玄成差点做到的事情一般,这可说不清。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李天罡的目标也不该是往北走的荒野,那地方只有开荒的,没有能让他换赏钱的。
大路向南走个几里地,就彻底出了镇子,这个方向的路就要好上很多了,毕竟人来人往,车碾马踏的,这路想不平实都不行。
出了镇子再走一里地,能看到一条河,这条河是汨罗江的支流,也是小镇能扎下根的原因。
没有活水可没法让人长久的生活下来,无论是人畜的饮水,还是庄稼的灌溉,光靠打井和下雨那是万万不够的。
既然是汨罗江的支流,那么很容易就能想到,沿着这条河一直走,或者直接顺流而下,经过七个镇子之后,便能进入汨罗江的主流,那时候乘着船便可以顺水直到汨罗城。
要去领赏钱,这样一路向南走就是最短的路线。粗略算来,按照普通人的脚程,沿着这条路也顶多花上半个多月就能走到。
汨罗城作为九城中最北边的城池,又有汨罗江的地利,与尾水寨一同庇护着整个北方的镇子,这座城池便是许久之前作为北方锚点才应运而生的。
它本该是天下的北极,徒有城池的名号而只有苦寒的内在。
但一个北极的名号,可拦不住那些想要走的更远的江湖开荒客,更拦不住那些为了土地能做出你想象不到事情的百姓,所以汨罗城这个北极倒是逐渐开始名不副实起来,也变得愈加繁华了起来。
它开始真正配得上九城的名号,而不只是空有一个名字。
定远镖局在这里开了分局,还派了一位总镖头镇守;马帮的人也开始逐渐在这边走动,彩云斋和饮岁楼更是早就把生意做到了这里。
而城主,也从鹏飞商会的边缘人,成功跻身江湖上有数的高手。
只要人还在不断的向前,生活总会有变化的,不是么?
守着汨罗城这个现成的城池,李天罡自然不用多跑,无论这座城池是现在的繁华模样,还是先前的冷冷清清,该有的只能那必须一个不少,尤其它的城主还是个鹏飞商会的人。
鹏飞商会有个生意,那就是对一些人发布悬赏。
行走江湖的,可不全是向着拓土开疆的,总有一些人会留在中原腹地混饭吃,既然是走江湖,那肯定不可能是一团和气,人来人往的总会有些摩擦。
杀人,人杀!
太正常不过了,不过这天下人总是能寻个根底的,哪儿有天生地养的呢,你杀了我家的人,那我自然得寻你报仇。
但这复仇也是有门道的,老子为小子报仇那自是不消说,径直杀上门去便是了,但小子为老子报仇就有些麻烦了。
原因为何?
打不过呀,人家都能把你老子杀了,你这人上去不是送菜么?
至于等个十多年武学大成之后再去复仇,那就更是个笑话了。
不说再让你练个十年能不能打得过,人家这十年啥都玩儿了,你为了复仇啥都抛弃了,就是报了仇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这时候,鹏飞商会的生意就做了起来。
你家人死了,但东西肯定还能留下来吧?
鹏飞商会作为中介,干的就是替人悬赏复仇的买卖,只要你拿的出东西,鹏飞商会就能替你把单子挂出去,哪怕是你人死了,这笔单子都能一直在。
当然了,这笔生意是一锤子买卖,就算你事后后悔了,那这东西也没法退给你。
这样保证你哪怕时候被仇家灭了满门,只要你的单子下了,那你的仇就肯定有机会报。
既然都打算报仇了,那肯定不至于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而若是舍不得,那也别说什么报仇的蠢话了。
悬赏会一直挂着,直到有人完成之后领取,而若是一直没人接这个任务,那自然是没人敢去杀那个人,而既然如此,要么你索性就放弃复仇,要么就好好的去练武,看看十年后能不能有机会杀了仇人吧。
可江湖中人没有善终的,却也不是一句空话。
你能杀一个人,能和一家结仇,那你肯定不会介意再多杀一个,再多结一家的仇。这其中肯定也不会只有一家愿意拿出东西来悬赏你的头。
悬赏,在鹏飞商会的单子上,是可以累积的。
只要最后有人能把单子给接了,鹏飞商会在抽完头之后,把累积的全部赏金都给那个人。
而若是一直没有人接单子,那仇家最后又死了,无论他是意外身亡还是寿终正寝,赏金就都归鹏飞商会了。
倒也不是没人因此找过鹏飞商会的麻烦,一来是眼红这笔生意,二来就是这生意未免也太得罪人了。
只可惜其他的组织做不到同鹏飞商会一般迅速的传递消息,也做不到像鹏飞商会一般,能保证把赏金发到完成单子的人手上。
除了鹏飞商会有这个信誉,能让人先给钱再等着任务完成,其他的组织可没这个面子。
毕竟赖账那也是一门本事,而世上又有多少人会嫌弃自己本事够大呢?
再说了这人总有要寻仇的时候,而且鹏飞商会也不是泥捏的,手底下没点硬的也没法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总之这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鹏飞商会还是靠着这个挣了不少。
毕竟行走江湖,谁还能没个仇家呢?
说白了要是啥都怕,那干脆跟着开荒就行了,做什么生意呀,反正到了最后这笔生意就这么做了起来,行走于中原腹地的江湖中人,因为这个反而开始收敛起来。
毕竟没多少人能自信永远无敌,除非是生死血仇,大家还是愿意留个面子。
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还得赞你一声大度不是?
说来也是好笑,一个仇杀的生意,反而让江湖变得和谐起来,可真是世事难料哟。
李天罡手上这个黑皮,听那说书先生的意思,也是在江湖上走跳过一段时间的,看他先前在大厅中的那番行事风格,这段时日要说这人没得罪过人,上过鹏飞商户的悬赏,那肯定是没人信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人没有上鹏飞商会的悬赏单子,就凭他在这儿做的事情,李天罡只要把首级给带到汨罗城的定远镖局,镖局里的人冲着石明通的面子,肯定也是不会吝啬钱财的。
镖局嘛,多个朋友绝对不是坏事儿,哪怕只是个边荒的小酒楼,毕竟又不是只走一次的路,现在结下人情,以后不说让人家给个折扣,至少能保证不让店家在你的酒菜里吐口水不是?
李天罡现在扛着尸体,看着天色变暗,赶紧加快了脚步,虽然晚上他也能看的清,但能在白天走,还是别拖延才是。
迎面的风吹拂着李天罡的衣衫,他紧紧的扛着卷起来的麻席,微微弓着身子,脚步有些颤巍的走在路上。
这人就像是有些扛不动手上的东西一般,虽然嘴里说着要加快脚步,但动作却显得无比迟缓,而且走的方向也有些不对——
他在向北走。
向着荒野的方向走,而不是朝着小镇南方,汨罗江的支流而去。
其实向北走也有汨罗江的支流,这个镇子本来就是因为被这条支流环绕才建立起来的,但向北走的支流过于细小,行不了船,肯定是没法顺流而下的。
南辕北辙是走不到目的地的,可按理说李天罡在这里也生活了不短的时间,且这条大路贯通南北也不复杂,那怎么也不可能是他走错了才是。
既然不是走错了,想必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是故意的!
天色愈发显得昏沉,厚重的云雾逐渐遮蔽天空,些微的声响在天空中回荡,田垄边的细流倒映着昏沉的天色,看起来一片污浊,只有天空中偶尔闪过些许亮光,以及李天罡的身影经过的时候,才能有一些不同的色彩。
这里是小镇的农人开垦出来的土地,水车从支流中引来灌溉的水源,在池子里晒过升温之后,便会用来浇灌庄稼。
李天罡边看着这幅景象,边走过田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甚至还举起手和田中劳碌的人打了声招呼。
他喜欢这样的场景,在他看来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在催促农人赶紧回家,这个天色说不定要下暴雨之后,李天罡搂了搂肩膀上的麻席,继续用颤巍巍的脚步沿着向北的大路走去。
逐渐的,大路开始变得狭窄,变形,蔓延的藤蔓与树根将道路破坏的不成样子。
常规的‘路’应该是走到了尽头,接下来想要再往前走,没点本事就是行不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