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窗口的月光，一束明亮的火光从大门口的方向射入。仿佛有魔鬼从正门闯了进来一般。

所有孩子们都听出了这是牧教官的声音。这个声音是许多人夜半的梦魇。

陆渐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但因为走廊有弧度，所以暂时还看不到牧教官的身影。

几个稳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本来不大的声音仿佛在久久回响。

不一会，陆渐看到牧教官手持火把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黑衣人推着车，车上码着很多大木桶。

两个黑衣人每经过一间牢房，就会一左一右打开牢门，在牢房里放下一个木桶。

不一会就轮到了姜字房，黑衣人打开门放下木桶，随即把牢门再次锁上。

姜四第一个凑了过来，其他人也在向木桶方向靠拢，大家都很饿。

陆渐离得近，看了一眼木桶，发现里面盛着一桶水，水里泡着孤零零一个馒头。

又过了一会儿，火光开始从牢房进来往回走。牧教官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今天是个快乐的晚上。”

可是除了他自己，没人觉得快乐。

“你们给我好好吃这顿饭。

明天这个时候，每个牢房里只允许有一个人活着！”

牢房里仿佛平地惊雷，又仿佛万籁寂静。

只有一个人能活！

所有人都把目光扫向同房的其他孩子。

陆渐忽然发现，大家的接受能力都很强。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种安排，脸上的神色都从恐惧变得麻木，再从麻木变得凶狠。

孤零零的馒头在水桶里漂浮着，荡起水面的层层波纹。

牧教官好像真的很高兴，他带着笑意继续补充道：“如果明天我再来的时候，发现哪个房间有两个兔崽子活着，那你们两个都要死。”

接着，他立刻变换了语气，用洪亮而且极有威严的声音吼道：

“开饭！”

一瞬间，陆渐就听到了其他牢房响起了撕斗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陆渐站起身看向其他姜字少年，其他人也都渐渐站起了身子。

姜四，那个凶狠的黑瘦少年率先动了起来。

他径直扑向看起来最瘦弱的姜六，那个矮小的女孩。

姜六忍不住大声尖叫了起来，一瞬间就被姜四欺身到近前。

第二个动起来的竟然是同为女孩的姜二。她瞄准的目标是富家少爷姜五。

两场战斗都是几乎在一瞬间结束了。姜五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是并没有来得及开口。

姜四获得了胜利。即使没有了内功，招式上的武学修为也依然会留下来。

姜二的突袭也得手了，富家少爷姜五永远退出了这牢房的竞争。

姜五是齐国一个县令家的少爷，当街指使仆从打死了一名不服从调戏的良家女孩。

姜六是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地主不满她女孩的性别，常年折磨她。终于她突然袭击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但这些往事都随着他们的逝去而消散了。

牧教官和随从早已离去，月光的照耀下，血看起来更像是黑色的。

整座牢房里面已经乱成一团。无数击打的声音、尖叫的声音、怒吼的声音在监牢里回荡。

姜字房里只剩下了五个人。

小胖子姜一，正抱着水桶缩在和陆渐相对的另一个门边角落。他的眼珠瞪得好像要鼓出来了一般。粗重的喘息声证明，他现在非常紧张。

姜二，高挑的女孩，已经转过身来了，她看了看陆渐，看了看姜四，最终将目标瞄准了最里面的小和尚姜七。

姜四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但他浑不在乎，甚至咧嘴笑了起来，为他更添一份狰狞。

小和尚姜七迎着女孩姜二的目光，缓缓摘下了胸牌，胸牌后面有一根用于固定的环形针。

陆渐锁在门口的角落，观察所有人眼中的杀意和动向。看到小和尚摘下了环形针，他也依样摘下了木牌，将环形针像匕首一样攥在手里。

但他并不想主动杀死这几个素味蒙面的同龄人。

姜四一跃扑向了另一个角落的小胖子，姜二窜向了最里面的小和尚。

没人对陆渐发起进攻。可能是因为大家知道他习过武。姜四的武术技击让大家对习武的孩子抱有一丝恐惧。

但只有陆渐自己知道，他没学过什么外功拳脚，失去了《斩龙，他现在可能打不过姜四或者姜二。

这次的战斗较上次更久。小胖子将一桶的水泼在了姜四的身上。虽然表现的很凶狠，但多日的囚禁已经让姜四的身体变得虚弱，冰冷刺骨的水更是让姜四的身体雪上加霜。不快点打败小胖子，他可能没有力气对付其他人。

姜二突袭小和尚的计划也遇到了很大的阻碍。虽然小和尚很矮小，但却非常灵活，两人同样手持环形针，速度更快的小和尚明显占据着优势。

防守住了姜二的头几次进攻之后，小和尚逐渐将形式转为了反击。

大家都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撕斗，仿佛文明倒退，大家衣裳褪去，变成了饮血茹毛的野兽。

姜四的战斗率先结束了，他抢过了小胖子的木桶，用木桶的坚角将小胖子永久地击倒在地。但他自己也颤颤巍巍，冷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寒冷像根刺一样刺进他的骨髓。

姜二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和尚手持环形针站在一旁。小小的环形针竟意外的锋利。

姜字房只剩下了三个人。

一时间牢房内变得很安静，三个人各站在房间一角，彼此对视，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现在体力最好，我们先杀他。”开口的是姜四，他看着小和尚说出了这句话。

话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陆渐。

小和尚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于是，姜四手持着滴血的木桶，小和尚双手各拿一枚环形针，两人开始一左一右缓缓向陆渐逼近。

陆渐慢慢弓起了身子。

“我不能死在这。”陆渐心里暗自对自己说。

几乎同时，两人对陆渐发起了进攻。小和尚两枚环形针刺向陆渐的咽喉和眼睛。姜四的木桶则极有配合性地打向陆渐的胸腹，这是预判陆渐会矮下身子躲避小和尚的针。

如果陆渐蹲下，木桶会击中陆渐的脑袋。

陆渐习武年，也看出了姜四狠辣的攻击。他双手迎上木桶，同时偏头试图躲开环形针。

“砰！”陆渐双手抵住木桶，木桶上传来姜四的力道，受力发出一声巨响。

环形针刺空了，狭小的角落里，小和尚身材矮小，伸直了手臂才将环形针送到陆渐面前，陆渐再偏头躲开之后，小和尚没法改变方向再刺陆渐。

木桶后忽然传来了呼呼风声，陆渐用力将木桶下压，正迎上姜四的撩阴腿。

两招之后，姜四退后半步。小和尚也收回手臂重新观察。

陆渐感到极为难受。失去了内力之后，小和尚是和他平分秋色的对手，姜四应该更胜他一筹。如果不是依靠着角落的地形，陆渐甚至接不下刚才的进攻。

被水浸透了的馒头已经被踩扁了，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姜四和小和尚中间。

“你抱住他，我杀。”姜四再次对小和尚发出命令。

小和尚这次没有点头。撇了姜四一眼之后，他并没有率先发起进攻。

“废物！”姜四骂了一句，又提桶冲了过来。

这时小和尚反而退后了半步，冷眼看着两人相斗。

这一次木桶重重地击中了陆渐，陆渐用双臂作为格挡，还是被木桶上的力道抵到了墙上。格挡的双臂重重撞上自己的额头。

陆渐感到很疼，虽然和豹子撕开的伤口相比，这些疼痛不算什么。但是肩上的伤毕竟才痊愈一个半月，一发重击让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了。

木桶抬起之后又是一下，陆渐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能做的只有双手抱头。

“我不能，死在这。”

忽然，丹田仿佛在响应自己的独白一样，毫无预兆地颤抖了一下。

一小股内力从身体四肢返回了丹田。

木桶再次击出，陆渐感觉这一次木桶慢了很多。

陆渐伸出双手抓住提着木桶的手腕。

姜四被陆渐突然的反击吓了一跳，但并未影响行动上的迅捷，他抬起右腿踹向陆渐。

陆渐用力向后拉扯了姜四的手腕，姜四竟抵挡不住那双手上传来的力道，向前一个踉跄。

陆渐借拉扯之力身子腾空，用兔子蹬鹰一般的姿势飞起一脚，正中姜四腹部。

姜四的手腕被陆渐抓着，结结实实吃到了这一脚，整个身子向后倒去。

陆渐借力立起了身子。

下一秒，陆渐站在牢房中央，脚下踩着姜四的腹部。

姜四躺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呕出的血呛进了气管，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和尚突然冲上前来，想趁机用偷袭杀死突然变得危险的陆渐。

然而陆渐的反应比小和尚出手的速度更快。

小和尚依然是双手直臂刺出环形针。

陆渐右手小臂荡开小和尚的右手，借力绕道小和尚的侧面，左手一拳正中小和尚的面颊。

小和尚“啊”地一声向后倒去，两根环形针脱手飞走。

丹田里的一丝内力虽然不能让陆渐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这彼此都筋疲力尽的死斗中，却是很重的一枚筹码。

姜四和小和尚躺在地上，陆渐成了姜字房里唯一站着的人。

“我不能……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