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陆渐翻墙而入,回到他在城郊租的院子里。
不料尚未从墙头落地,一道阴风便划破寒冷的空气,向自己的面门打来。
陆渐长剑匕首都不在身边,手中已经没了兵刃,只得运起腰力,在空中猛地将腰向后一折,堪堪躲过了这一记偷袭。
下一招并没有出现,陆渐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你现在办事怎么这么慢?杀个没练过武的大胖子都要这么久?”
虽然莲七经常是外出行医,但偶尔也会有病人上门求诊,所以院子中摆着两张普通的木制长桌,四张长凳分别摆在长桌两侧,供上门求诊的人休息。
此时,长凳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每人手中一壶烧酒。
寒冬腊月,两人竟然在冰天雪地中吐着呵气喝酒,这份酒兴也是叫人佩服。
这两人自然是吴天和武奎宁,除了他们每人会毫无理由地突然偷袭陆渐。
陆渐听着两人的埋怨,也没展露出过多的表情,只是应了一句:“情况特殊,耽搁了一些。”
“确定死了吗?”
“确定,匕首刺中了心脏。”
武奎宁点了点头,走上来,从地上拾起酒壶盖儿。刚刚他竟是用这东西作为暗器,袭击了陆渐。
武奎宁也不再多问当时的情况,作为杀手,结果永远比过程重要。任务完成了,其他的细节再问就是废话。
“现在有一个新任务,指名交给你,而不是我们祀阳分堂。”吴天等武奎宁闹完了,这才开了口。
一般情况下,死人寨会决定祀阳城的宏观战略,主要接受哪个组织的悬赏,主要对付哪个组织的人。例如,寨主何广,之前就定下了和万商总会对抗的战略——所有刺杀万商总会的单子,全接。
然后就是祀阳分堂的堂主,要处理具体的事物,把战略转化成可以写在账簿上的单子,分配给下属的杀手。
但这次,吴天说的是“有任务指名交给你”。
这代表着,有人从死人寨,直接下达了一条越过祀阳分堂、越过堂主、越过吴天和武奎宁的特殊任务。而毫无疑问的,只有少主或寨主才有权力下达这种命令。
“是少主吗?”陆渐主动开口问道。他记得,那个英俊的美少年,曾经对自己说,将来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做。
吴天点了点头,直达任务很罕见,陆渐能猜出下令的人毫不令人意外。
陆渐的脸上显露出恭敬的神色,略微低头,等待着吴天转述任务内容。
“任务内容很简单,是一条口谕……”吴天的脸上依然摆着严肃的表情,但目光却有点闪烁飘忽,“‘你做的不错,回寨子来吧’,就是这一句话。”
你做的不错,
回寨子来吧。
陆渐心中非常疑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措辞非常随意,传信人一定是按照原话一字不差地传达了过来。陆渐甚至能想象到,少主对身边的仆从说:“对他说,‘你做的不错,回寨子来吧’。”仿佛少主是在和眼前的人对话一样。
然后就是无数手下冒着腊月寒冬里,足以杀人的风雪,马不停蹄地将这句话传递到陆渐的耳中。
字面意思很简单,就是叫陆渐回去。可是陆渐想知道少主的真正用意,但他近两年蜗居在祀阳城,根本没有情报供他分析眼前的情况。
武奎宁见陆渐不搭话,从他背后走了过来,酒壶空了,被他随手丢在院子里。
“少主叫你回,你就回,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武奎宁拍了拍陆渐的肩膀,“进了寨子,见了少主,一切自有分晓,少主夸你的话传了二百里传到了这儿,你难道还怕回了寨子,少主砍了你?”
陆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又想不通,只能闷声答应下来:“是,我知道了,我们明早就出发……”
陆渐话音还没落地,吴天便出言打断了陆渐:“少主的话里,只有‘你’,没有‘你们’。”
陆渐看向吴天,吴天也抬头看他,两年前在陆渐眼中凶恶的眼睛,这时再看竟看到了一丝疲惫的意味。
吴天当然不会害怕陆渐,他相信,即使陆渐进步再快,他现在一身的本事也是自己教的,他再厉害,都是自己当年和现在屁股后面的那个孩子。
“怎么?少主的命令明明白白,叫你回去,叫‘你’,意思就是只有你,莲七要留在祀阳。”
莲七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庭院中,屋里的灯亮着,看起来好像有人在屋里一样。
陆渐问道:“她在哪?”
武奎宁从背后上前一步,把手搭在陆渐的肩上:“别紧张,她就在屋里,我们不是来杀人的。”
陆渐松了一口气。
吴天和武奎宁交代完了少主的命令,就起身离开了,有些狭窄的庭院中,就只剩下了陆渐一个人。
陆渐低着头走回门口,掀开厚厚的棉被门帘,一股热气从屋里涌出,喷在陆渐的脸上、身上。
陆渐这时才觉得冷,他只穿一件皮衣穿过了小半片城市,又和两位师父在院子里聊了好久,这时进了屋,才感觉到身上被冻得不行。
莲七从里屋走了出来,将一件棉衣递到陆渐手上:“先披上这个,饺子一会儿就好。”
陆渐这才看到,火炉上架着铁锅,锅里咕隆咕隆地冒着气泡,好多白玉一般光滑饱满的饺子在锅里被沸水顶着翻滚个不停,热气从锅里蒸腾出来,萦绕在厨房的半空中,弄得整个厨房雾蒙蒙的。
陆渐披上棉衣,拿起板凳坐在火炉边烤火,同时用锅铲翻动着锅里的饺子,不叫它们粘锅。莲七就站在了陆渐背后,看着他翻锅。
“少主叫我回寨子,明天一早就走。”陆渐搅弄着饺子,不回头地说道。
莲七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问道:“还能回祀阳吗?”
陆渐手中画着圈儿搅拌着的锅铲一下子停住了。陆渐好像试图回头看一看莲七,但是头转了一半,就又转了回来。
“应该……可以吧?”
莲七就不再问了。
其实关于少主的话题,他们私下里已经讨论过很多次,陆渐详细地给她讲述了几次和少主交谈时候的过程,只有在陆渐房里的那一次,陆渐没有详细讲述对话的内容,莲七也从没问过,当时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没法猜到少主的想法,这是他们早就得出了的结论,所以今天也不再多费口舌来讨论了。
没一会儿,饺子都涨的圆滚滚的了,随着沸水的起伏而上下翻滚着。
陆渐把饺子盛在盘子里,两个人一起去偏厅吃饭。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整间屋子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筷子碰碗的声音,和轻轻的咀嚼声音。
当晚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修炼内功。
这一夜风雪不停,寒风在窗外呼啸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