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课这老头姓江，是个清瘦的小老头，头发眉毛不常修理而有些须发白眉的模样，且这老头为人很是洒脱不羁，有一次，他竟然当着许多来听课的老师抱怨校长待下实在太不厚道，“给每个老师都搞这么多的听课任务，听不够次数还得扣工资，我就不明白了，本来平日里上课备课就已经够辛苦了，好不容易有闲功夫不用上课，还得来听别的老师上课，搞得学生们尴尬，我也尴尬，坐都不能坐，还得站起来上课，真是太不人道了······”，苏小虞虽然不喜欢上课，更不喜欢上语文课，春花秋月无病呻吟什么的，实在是让人脑壳疼。但是，她对这个瞎说大实话的小老头却不甚讨厌。

“好了，下一道题，小说中结尾写到‘鱼眼里还闪着一道诡异的光’，这样写有什么好处？同学们对这道题怎么看呐？”江老头拿着一道小说分析题问底下的同学，他却是一如既往地坐着上课，这人秉持的一贯原则就是——能坐着上课就绝不站着，能动口就完事的知识点，他绝对不会上手板书。

这篇小说苏小虞有点印象，为什么有印象呢，就是因为它讲了一个小孩子的妈妈给他做了条鱼，做鱼的老妈让这个小孩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但就在她以为这是篇再普通不过的歌颂亲情，歌颂母爱的文章时，结尾突然写到“那条鱼从锅里蹦到地上······眼里还闪着一道诡异的光”，？！苏小虞给了个黑人问号脸，这其实是个恐怖小说吧？

作为班长的杨温婉是个连上课也超级捧老师场的女生，她自然是最积极回答问题的那个，一般情况下，老师在上面说，她会在下面跟着应和，或者直接说出下句，遇到这类积极配合的学生，老师都会轻松很多。

“老师，在我看来，它有三点，一是结尾提示了‘美味’的含义有表里两层意思；而是与标题‘一种美味’前后呼应；三是陌生化的写法，吸引读者兴趣，引人深思，去探究美味之外更深层的人生问题。”

江老头点了点头，让杨温婉坐下，又叫了陆轻轻起来。

“嗯，老师，我觉得，这样设置结尾会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感觉，在情节上突然逆转，有点‘欧·亨利式’的味道。”

江老头对着陆轻轻说了声“好”，挥手让她坐下，“她们两位同学一个说得很全面，在考试中这种答案很规范；另一个答案就比较独特，想来也是看了些书的。那么，你们还有谁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全班零零散散地又有几个人举了手，但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围绕着那几个“前后呼应”“引人深思”的手法，大同小异。

江老头听完大家的回答，都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或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个“好”，脸上却不甚满意的样子，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老师，那答案到底是什么呢？”有同学在底下问了一句。

江老头挠了挠头，淡淡地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

他抖了抖腿，有些疑惑地问到，“难道就没有同学认为这种题很无聊吗？”

底下的学生开始有些嘈杂，竟然会有老师吐槽考题很无聊？有生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

“其实像这种题吧，根本就出的很没有意义，人家作者想怎么写是人家作者的事，出试卷的人呢，却又非得让学生们去揣测作者写这些的句子的意图，万一人家作者就是随手这么一写呢？心里其实屁想法都没有呢？”

这个江老头虽然是个五六十岁快退休的老头了，但是时不时说出来的话，却总能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师！”

童超在底下激动地喊了一句，“俺也一样！”

他疯狂点头表示赞同。“我老早就不想做这种题了，您可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差生们做题的时候，心里可不都是这么吐槽的嘛。

“咳！”江老头冲着他咳了一声，

“我说这句话的意思不是鼓励你们不要做题！”

他看了看底下的学生，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不要用答案来定义你们自己是否优秀，因为你们看，问问题的人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摆了摆手，“所以，尽管你们成天都是做题做题，但也不要只是做题。别忘了对题目保持你的批判和怀疑······

因为，等你们不用再忙于做题的那一天，你会发现，提出问题往往会比给问题一个标准答案更加难得。”

有些人沉默了，有些在发笑，还有一些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苏小虞却觉得这个老师，还真是挺有意思。

“老师，那我提个问题。”童超又踊跃地举起了手。

这货又想说什么？苏小虞有些惊讶。

江老头示意他说。

“那今天能不能成为我们不用再忙于做题的一天？”童超带着一脸真诚的试探。

江老头对他很是温和地笑了笑，

“站着上课吧”。

果然——

提出问题往往比给问题一个标准答案更加“难得”。

下课铃声一响，童超便瘫坐在椅子上，苏小虞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到底是天生就来搞笑的，还是真的一派天真”。

陆轻轻却突然回身，敲了敲苏小虞的脑袋，“诶，小虞，我想问你个问题。”

苏小虞立马趴着装睡不打算理她。

陆轻轻见她没说话，就凑近了看她，突然，一巴掌就盖在了她的脑袋上，“哎呀，你别装了，我都看到你的眼珠子在动啦！”

苏小虞的脑子被她打的“嗡”的一下，这人下手实在不轻。

见苏小虞猛地抬起了头，陆轻轻凑了上来，“你醒啦！”

她像是一副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看向她，“那个，我想问你，你和那个，那个袁浩······是不是很熟？”

苏小虞插着手靠在椅子上，一脸冷漠地看着她，“怎么了，你要追他？”

陆轻轻一把站了起来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点儿！”她望了望周围，童超正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应该是没有听到。

苏小虞瞪着她，眼神凌冽。

陆轻轻这才把她的手撤了下来，咬了咬嘴唇，半是羞怯半是欢喜地轻声说到，“你觉得，我可以吗？”

她昨天在篮球场上看到了苏小虞和袁浩，两人的关系好似多年的老友，但她也不能太确定，万一人家关系不太一般呢？万一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呢？而且，万一人家有喜欢的人呢？就算没有女朋友又没有喜欢的人，万一人家讨厌女生主动呢？又或者说，万一自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呢？······

她叹了口气，是不是每个人的喜欢里都会有这一连串的万一，让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们，突然变得犹犹豫豫。

苏小虞一脸疏淡地看着她，叫陆轻轻心里有些发毛，

“是不可······”

陆轻轻还没有说完，苏小虞就猛地站了起来，看向她——

“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我和他只是朋友关系。”

然后，就听到面前“砰”的一声，苏小虞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很是霸气地弓身看向她，

“所以”，苏小虞冲她点了点头，“不要害怕，不要犹豫，听我的，一个字——

上！”

面对苏小虞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她有些懵逼，不过，能得到她的鼓励却让她的眼里充满了欣喜和感激。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苏小虞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是这样的——

如果陆轻轻去追袁浩了，那她就没有闲工夫再来纠缠自己了，如果袁浩喜欢上了陆轻轻，他也没那个心思再来管自己的闲事了。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她甚至很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快点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然后你侬我侬，见色忘友。

一想到这，苏小虞觉得自己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正走到楼梯口，头顶却投下来一道目光。

苏小虞警觉地抬头一看，却发现那人竟然是沈逸。

他趴在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情绪，苏小虞没看清，她只知道他现在走了下来，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如既往的表情，眼角带笑，嘴角微提，像是在轻笑又像是在不屑。

他看到了苏小虞眼神里的防备和鄙弃，或许她还在为了昨天的事情生气？

不，见到自己可能让她更生气一些。

“别笑了”沈逸是一副疏懒的声音，“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假笑的时候很难看吗？”

苏小虞面上的表情照旧，“彼此彼此吧”。

“你这么努力地伪装自己又何必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恨不得叫我不得好死。”沈逸看向她，露出些可怜的神情。

苏小虞依旧笑着，“那你呢？你难道不想这么做吗？”

她觉得自己的回应还算得上无懈可击。

“如果我这么想，你会难过吗？”沈逸看向她的眼睛，更加逼近了她一些。

苏小虞心头一怔，她习惯了和他针锋相对，这样的问题让她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回答。

可她稍微往后一退，脸上就又换了精致的面具。她笑意更深了，回望他，

“你说呢？”

任是让谁看了她那灿烂的笑容，都会以为她是在谈论什么开心得不得了的事。

沈逸的脸色虽然没变，却不动声色地浮上了一层冷霜，

“是吗？你看起来还很高兴？”

沈逸迫近了她。

苏小虞觉得他今天似乎很奇怪，她往后退了几步。“我什么不高兴？能让你恨，不也是一种本事吗？我若是你恨得牙痒痒的人，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沈逸听着她平稳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回答，完美得挑不出一点瑕疵的表情，他竟然，有一点，有一点，

生气。

她进步得还真快，昨天下午还在为此落荒而逃，今天却能够笑着反击，让人简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慢慢地逼近了苏小虞，苏小虞却不习惯他离自己太近，往后急急地退了几步，隐约有了一丝怒意，“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突然就伸出了手，一把摁住了她瘦削的下巴，把她往自己的身前轻轻的一拽，她的脸就到了自己的鼻尖。

“你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盯着苏小虞的眼睛，

“到底是为了报复我？还是为了乞求我看你一眼？”

他薄薄的嘴唇就在她的眼睛上方一张一阖，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敲击着她那心房的窗户。

他看着苏小虞脸上的笑容逐渐变而惊讶，变而怔忡，直到变成不可遏止的愤怒。

她看到了他眼神里慢慢流露出的轻蔑的笑意，意识到了自己情感再一次地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她一把推开了他的手，羞怒而凌冽地盯着他，“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让你死！”

她眼见着他又迫近了自己，本能地不想再离他太近，快步往后一退，却发现——

自己的脚下是一片虚空，她原来早已被他逼到了楼梯的边沿，

然后，一脚踏空，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