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的喊完后,梅沁纾看着面前低着头不说话的十几人,气的双肩直抖。
“吾师有言,戏者,华粹也!始于离者,终于和。诗、乐、舞三者为其本,唱、念、做、打为其形。离形而取意,得意而忘形。取其意而弃其形,正如墨画之写意山水,笔势纵横!
所以,戏台上才有了红脸关羽,白面曹操。才有了长歌当哭,长袖善舞;有了无花木之春色,无波涛之江河。
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学艺四十余载,你看我毯子腰腿,甩发翎子,髯口水袖,青风扇子哪个不会?
我自是习得精妙万千,也不及乡村老妪一番痛诉,也不及故人久别得重逢那一泣!那哥哥曾与我有言,‘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
我等,前是章山寇,以义救天下!如今,我等是游方戏子,以戏唱天下!
当初弃了官,随我四处落魄,没人喊你‘李统领’,便觉自己不如人了?你怎如此荒唐!我今直言,你便是一人闯皇城,也没人能拦的住你!你就是天兵天将!你还是当初的银面天神!”
方之心看着突然愤怒大吼起来的梅沁纾,吓得她动都不敢动一下,感觉他也在骂着自己。
悄悄抬头看一眼他,虽是身着锦绸华缎,但此刻的梅沁纾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一丝儒雅风范,看起来,就像是…很委屈的样子。
说完李九三之后,他都没有停歇,又看向了另外五人。
“华粹阁,尔等还记否?当初纵然是朝廷追剿,绿林排斥,我们是怎么过的?纵然此处不留爷,天下自有留爷处!豪气呢?魄力呢!
如今我等每至一地,哪家的富豪乡绅不来拜见?正如你所说,顿顿鸡鸭鱼肉,可是把尔等吃的没了志气!可是叫尔等自甘下位,任人差遣!可是让尔等被那姜家的几个门丁肆意欺凌!看门护院之辈,怎敢与尔等动手!”
方之心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悄悄偏头看向其他地方后,她却发现他们现在早就被路人围在街边。那些路人一个个的时不时就指着他们低声说两句,在旁边瞎猜胡编乱说着。
“尔等不知缘由,莫要做那乱嚼舌根的匹夫!”
李九三受不了被他人指着说话,当即侧身指着那个正和别人说的兴起的红衣年轻书生说道。
“喂!我说你了嘛?自己如此,莫怪人说!”
那书生也不怕他,毕竟一来他家在这姑苏也是有头有脸的。
二来,这人虽长得挺壮,但看他那长相和衣着,也就是一个江湖戏子罢了。
自古戏子是非多,他难不成还会怕一个戏子!
“你再说俺们一句!”郭正一也是个暴脾气,当即指着那书生的鼻子说道。
“喂,我告诉你别指我啊!”书生看着指着他的郭正一,有些生气的说道。
“就指你怎么了!”那个琴师也不服气了,伸手指着他说道。
“行!爱指是吧?我让你指!”那书生对着他们撂下一句狠话后,退出了人群外。
“朱攀!给我打断他们的手!”听到人群外书生一句话,其他百姓都是慌忙的让开了一块空地。
不过他们并未离去,依旧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随即,方之心就看到十几个穿着红衣服,头裹黑扎巾,脚踏黑布靴的大汉走了过来。每个人都提着一根哨棒,为首的那个虬髯大汉更是配着刀!
方之心看着十几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害怕的往梅沁纾身边靠了靠。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暖意,她微微偏头,却看见梅沁纾正盯着那个虬髯大汉,嘴角微微上扬。
当方之心感觉到梅沁纾他们似乎都不畏惧眼前的十几个人的时候,她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偏着头,鼓着嘴,睁大了眼睛瞪着站在那些人后面的那个红衣书生。
“哼!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但凡得罪一下我们公子,都得吃点儿苦头!”
那虬髯大汉低着嗓子对他们喝到。
“又是一家,来,这次我倒要看看,你们的气概在哪儿!”梅沁纾平和的目视着虬髯大汉说道。不过方之心知道,这话是对李九三他们说的。
李九三他们跟随梅沁纾多年,梅沁纾什么意思他们看看眼色,听听话音就能明白。得到了梅沁纾的准许后,他们这十几人也不畏惧,反倒是都有一些兴奋,激动。
方之心抓紧梅沁纾的衣角,缩在他后面,看着两帮人各自都傲然的看着对方。
红衣服那面十几个都是一股嚣张,一个个不是歪着头,就是瞪大了眼睛扫视他们,不然就是双手抱拳,把自己的手指捏的“喀喀”作响。
她们这边的十几个乐师戏子则是都慢悠悠的放下自己背着的乐器啊,衣物家当什么的。然后又不紧不慢的挽着自己的袖口。
红衣服的那些人显然没有这么大的耐性,等了一会后,虬髯大汉看着面前磨磨蹭蹭的十几个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他看到李九三他们都正挽着袖口的时候,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也不在意。
继续又等了一会儿后,见他们还没有弄好,虬髯大汉心下便有些烦躁。
等他闭着眼好不容易能静下心来,又听得外边那些路人们在低声叨叨着什么,实在感觉自己脸上无光。
但是他们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熬不住了,那就找点事儿干,索性他也把袖口挽上。
那些红衣家丁们站在虬髯大汉身后,都等快要睡了过去的时候,终于,他们看到自家的头儿动了。
头儿挽起了袖口,他们虽然没有这习惯,但也都有模有样的挽着袖口。
方之心正为双方挽着袖口而惊讶的时候,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碰了一下,随后就是…梅沁纾不见了!
“哈!”
当方之心抬头看向前方的时候,只听见李九三大喊了一句,然后她就看到梅沁纾已经站在了那个红衣书生的旁边稍后一点,臂挽胸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已经打成一团的众人,时不时还点点头。
“上!哎~朱反,你倒是拿拳头打啊!棍子太长了你能打得到嘛!”
方之心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红衣书生,他显然没有发现他右边的梅沁纾,一心只看着前面的打斗。
方之心看了那个红衣书生一会儿后,悄悄看了梅沁纾一眼,然后就是扭头看着正打的热火朝天的众人。
只见李九三此时腿部半屈,就像扎马步一样。他的肩上正扛着一根不知从谁手里抢来的哨棒,和虬髯大汉你来我往打的十分精彩。
再看看其他人,就能发现李九三真的不同。像如家丁们拿着哨棒都是拿着一半,然后用另一半打人。
郭正一他们也有两三个把哨棒给抢了过来,不过他们的握法不一样。他们都是握住中间部分,然后就跟甩红缨枪一样用两头打人。
李九三那更不一样了。那根哨棒在他的肩上就像是扁担一样,戳、打、抽、甩样样能行。
甚至那个虬髯大汉最后把刀都拔了出来,那些百姓们被吓得都四散而逃。可如此威风的大汉,却还是被李九三打的手忙脚乱。
不一会儿,方之心就看到那些个红衣家丁们就被打的躺在地上直哀嚎。反观他们这里,只有四个被打的偏重,需要人扶一把才能走路。
扭头再次看向梅沁纾,身穿蓝缕青珑衫,外裹靛彩绣云锻衣,最后披一件图紫纹金披风。
当方之心看向他面部的时候,梅沁纾正好也看着方之心。
只见他依旧是嘴角上扬,目露笑意。而那个红衣书生,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李九三把肩上的哨棒一把折断,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后拍拍手,对着正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的虬髯大汉说了一句话。
“看门护院之辈,怎敢与我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