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冉脾气上来,走得飞快,早早到了草庐。
上官文若被祝小五和莫时却一路搀扶,疲惫不堪,虽然冷到发抖,却还是出了一身汗。她伸手揩揩汗,脚下不稳,险些向前倒过去。
“师兄,要我说,别去了。掌门那副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莫时却扶住她,怎么想怎么窝火。在他眼里,文若师兄可从来没有低三下四、逆来顺受过。就算是身子病着,也绝不会对常冉妥协成这样。
“不,要去。”上官文若沉吟道。
“为什么啊?”
“不回草庐,我晚上住哪儿?”上官文若轻描淡写带过一句,让莫时却不知再怎么问。
走着走着,上官文若忽然觉得热起来了,迎面扑来的滚滚热浪毫不留情将三人裹挟其中,热浪里混杂着烟灰味儿,星星点点的火光凌空腾跃,从亮白,到炽红,而后化为灰烬泯于黑夜。
上官文若被高温刺痛得睁不开眼,伸手抻了抻祝小五的衣服。祝小五心领神会,松开上官文若前去打探,又被热浪击退回来,剧烈地咳嗽着。
“公子,完蛋!好像是草庐起的火!”祝小五慌张喊道,“这下怎么办?”
草庐?火?上官文若还未到近旁,脑中便已经构出一副惨烈图景。区区草庐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草庐里的书、父母亲的牌位、还有祝子安年年送与自己的字画……不,绝不能烧,这些东西,毁了哪一样都不行。
上官文若越想越急,挣开两侧便朝火光跑去。天寒风大,至寒至热交替袭击着她的身体,让一副松散身躯饱经折磨。可是再苦再痛,也不能停下。
跑啊!她对自己说。只可惜双脚早已不听使唤,像粘在地上,拼尽全力也难移分毫。再抬起头,冲天的烈火已透过山岩朝她露出半面,耳畔刮着呼啸的风,风中是噼里啪啦的火声。那团火招摇着,咆哮着,威武气派。她拼命踮起脚、睁大双眼,想再把那团火看清楚些。
面前温润的空气,因为潮热而有了灵动的魅力,似一层透明绸缎挡在身前。上官文若伸手去碰,所触也只是一片虚无。
都没了。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一切都没了。
“公子,咱们往回走吧!这火这么大,冲进去不是送死吗?”祝小五灰头土脸挡在她面前,苦苦劝道。
“嗯,你说得对。”上官文若叹了口气,“我还不想死。”这话虽说是说来在劝自己的,可怎么听怎么像在赌气。
话音刚落,常冉拎着一条皮鞭自一旁怒冲冲走了过来,手里还顺带提着几本书。见到上官文若,“啪”地一声将书一甩,正砸在她脸上。
“你平日就是这么用功的?”
莫时却帮上官文若将书拾起来,仔细一瞧,《孙子兵法》、《六韬》、《三略》……怎么都是些兵书?
上官文若不答话,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故意斗气。
“清音观禁武禁斗,你竟然敢看兵书!”常冉骂完,伸手从地上翻出一本,郑重其事又道,“还有这本《俗物集》,里边写得都是什么?江湖怪事!啊?这个叫简从之的疯子除了会编谎话糊弄人,没别的本事,你居然还做了这么多批注!从来也没见你哪本医书看得这么仔细过。”
“要说弟子看兵法有悖门规,我无话可说。可这本《俗物集》,里面虽是讲江湖事不假,却也不全都是谎话。今日我与镇修童子所说之事,都是这本书里记录过的。要是没看过,我也不可能轻易骗他们放了您。”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更让常冉火冒三丈。要不是你这逆徒心思不正,招惹江湖事非,今日何来此劫?惹了事居然还来邀功,岂有此理。
“你闭嘴!”常冉喝到,“我没工夫听你歪理邪说。今日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烧了这些书,从此以后断了你这些念想!往后,这个草庐你也不要住了!”
常冉说完,吩咐身后童子捡起书,绕道回到草庐,将书全丢在火里。
“逆徒,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错不知?”常冉举起食指正冲上官文若眉心。
“哼,”上官文若绝望一笑,苍冷的面容此时此刻已毫无血色,“你要烧便烧,管我知不知错做什么?不过就算烧光了也没有用。它们早就都在我脑子里了。要想斩草除根,还不如把我的头也烧了。”
“你……你疯了!”常冉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几本书,就让上官文若以死相逼,“非但不知错,还在这儿胡言乱语、寻死觅活,像什么样子?”
“我没疯!也不会死!疯的是你,要死也是你死,我凭什么死?”
上官文若一阵顶撞,实在把常冉气得不轻。当了掌门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弟子能这样与他说话。真是该好好惩治一番了,不然日后叫其他弟子学了去,清音观还不得翻了天。
常冉扬起皮鞭,双手高举空中,挽起袖口,腕中用力,只听清脆一响,皮鞭干脆抽在地上。
“知错不知?”常冉又问。
“不知!”
“好啊!你这逆徒……你……”常冉再一举手,又是一鞭抽下,传来一声闷响。这一次,皮鞭不是砸在地上,而是上官文若身上。
“知错不知?”
“不……不……知……”上官文若有气无力答道。
常冉见她还嘴硬,抬手又是一鞭要落。
“不要!常掌门,你放过公子吧!”祝小五跪下求情,却无济于事。常冉再一落手,祝小五也挨了重重一记打。
想不到清音观的惩罚,竟然这么苛刻。祝小五抱着一条胳膊,哼哼唧唧滚到一旁,正好被莫时却接住。
祝小五再一回头,才发现清音弟子不知何时都赶了过来。大家看到南边起火,觉得不妙,原本是想来救火,可听莫时却讲完事情经过,都纷纷跪下替上官文若求起情来。
常冉一见众弟子都在为一个逆徒求情,心中更是不爽,下手也更加用力。还没挨几鞭子,上官文若的脖子上就已经落下了三四条醒目血印。
祝小五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可又实在想不出办法。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祝小五一回头,才见是易未门下的大弟子竹其慧。竹其慧将祝小五拉到一旁,低声提醒道,“我看文师弟面色不对,再这样下去恐怕身体会受不住。如今易长老和顾长老都顾不得这边,能拦住掌门的也只有祝师叔了。你现在赶紧出观,无论如何都要把祝师叔请回来,越快越好。”
竹其慧说完,向祝小五递了块无事牌。
祝小五接过牌,心里又犯起了难。这天下之大,上哪儿去找二爷呢?他常去的地方,除了断崖峰、琉璃大大小小酒肆歌坊,还得算上海宫各地富贵公子经常碰面的王府、园林、赏景之地……这要是都找上一遍,文若公子早就被常冉那混蛋打死了。
“还不快走!”见祝小五愣着不动,竹其慧又催促道。
祝小五推脱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朝板岩阵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