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刚一进入马车内，苏笑寻就听见顾云琛开口。

她上下打量了两眼，见他没事，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在窗边靠坐下来。

先前跟人大动干戈，无论身体还是脑子都在急速运转，以至于松懈下来后，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顾云琛似乎在想什么，面色沉沉，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与他平常在她面前时的模样不大一样，甚至是有些陌生。

不过，还是很好看。

苏笑寻撑着下巴看他，漫不经心地想道。

……

顾云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见到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如同一只晒太阳的兔子，惬意又无害。

他目光扫过苏笑寻的胳膊，刺目的红色已将衣袖晕湿，然而她却好似无事发生，被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顾云琛的手轻轻蜷缩了一下，又伸展开。

他如同上次一般，在某处敲击了两下，露出一个暗格来。

尽管不是同一辆马车，这暗格里的东西却是只多不少。

挑挑拣拣，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

“处理下伤口吧。”他说。

苏笑寻正在吸收天地间那点稀薄的灵气，虽然无法将它们纳入经脉，却可以送入伤口附近，使它凝血的速度稍稍加快，乍一听顾云琛这话，干脆停止了举动，大大方方地伸了胳膊过去。

顾云琛的药，效果可比吸收灵气还要快得多。

她不知怎地又想起从皇宫里出来后，他给她擦脸时的情形，再回顾这几天的生活，觉得自己在莫名其妙地成为王妃后，日子居然也相当丰富多彩了。

至少在从前，她目光所及，皆是平和到似乎永远也不会变的药谷。

闭关、修炼、再修炼、再闭关……

世人常说，修仙之人就是要耐得住寂寞。

她小心遵循着先辈们的谆谆教诲，却发现世人并非如自己嘴上说得那般无欲无求。

譬如她师伯，百年同门情谊，到头来竟抵不过一个上古神器。

修仙证道，证道修仙，为何而修仙，证得又究竟是什么之道？

……

她如同误入迷雾中的旅人，跌跌撞撞地到处找寻道路。

似乎看见师父和师兄们在前方朝她招手，却又在下一刻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

“顾云琛。”她问。

“嗯？”

“你为什么修行？”

顾云琛给她清洗伤口的手微微一顿，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如实回答。

“本王小时候，外祖康健、母妃慈爱。”

苏笑寻眼睛里终于有了些焦距，低头听他细说。

“以为只要不争不抢，生活就会安稳如常。”

“但你不争不抢，不意味着就没挡别人的道。”

他拔开手中的瓶塞，语气凉薄而又轻蔑。

“生在皇家，就是原罪。”

透明粘稠的液体倾倒在伤口处，霎时间带来一股清凉，顾云琛小心吹了两下，又继续说道。

“后来，本王去了边疆。以为只要够努力，就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但是又错了。”

“争，也是罪。”

苏笑寻似懂非懂。

“从那时起，本王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拿出一方帕子，给苏笑寻的伤口裹上，缠了两圈，“争或不争，你都是别人棋局中的一子。”

“只有你强大到所有人都不敢轻视，才有掌控棋盘的权力。”

他把帕子的两个对角小心系在一起。

“稚子哪知修行为何，不过是你不争，就注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顾云琛轻轻拍了拍她胳膊。

“好了，注意不要沾着水。”

苏笑寻被他一通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过来。

师父也曾经说过，修行之人看似淡泊，实则一生都在争。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踏在无数人的尸体上，争那一线生机。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要争，甚至满心被眼前仇恨蒙蔽了双眼，以为只要报了仇就行了。

但顾云琛的话让她明白了，即使没有师伯，也会有别人，可能对方与她旗鼓相当，也可能一只手就能摁死她！

她触景生情，从顾云琛被刺杀联想到药谷被灭，竟对自己所走之“路”产生了怀疑！

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报仇不是修行的目的。

“听你一席话，真令我茅塞顿开。”

苏笑寻眼睛里蹦出坚毅的光芒来。

“顾云琛。”

“嗯？”

“谢谢你。”苏笑寻郑重地说道。

顾云琛闻言，微微一笑。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几声敲击马车的声音。

“爷，都检查过了，没有留下线索，三爷那也没事。”

苏笑寻撩起车帘，外面站着原本护卫在车边的领头人。

“这是重九。”顾云琛给她介绍了一句，吩咐那人，“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是。”

重九领命而去，外面开始传来有序上马的声音，不多时，队伍便动了起来。

苏笑寻便继续问他：“他们要杀你，为什么会派出那么奇怪的队伍？”

“看出来了？”

顾云琛挑眉，她在言语上的反应颇为迟钝，对这些打打杀杀倒是过分敏感。

“还有软筋散也太简单了，真要杀人为什么不干脆用些能致死的？”

顾云琛问她：“你觉得呢？”

“我感觉他们在试探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顾云琛指正她，“是试探，但并非我，而是你。”

“我？”苏笑寻诧异。

“爱妃救了本王的命，自然就有人坐不住了。”顾云琛调侃道，“昨日买灵植，今日就出城，怎么看也不像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们在担心我会治好你？”

顾云琛但笑不语，苏笑寻这才琢磨过来。

“所以他们下了软筋散，目的就是为了看我当时的应变。”

“这毒虽然普通，但常人也不会将解药带在身上。如果我能当场治好他们，证明我有本事；即使没能治好，他们也能假意被你们打败撤退，反正情报到手。”

“难怪他们队伍不成样子。”苏笑寻茅塞顿开，随即，又皱起眉来，“那他们岂不都知道了。”

顾云琛自负一笑，“本王要的就是他们知道！”

……

接下来的行程，就果真如他们分析那样，再也没出现刺杀敌袭之类的事情。

一行人白日里赶路，夜晚就宿在林间，如此走了两日，到第三日的中午，一座隐蔽在山林间的庭院，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别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