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极静。

除了草丛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虫鸣，四周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听不见。

若不是明晃晃的灯火下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苏笑寻几乎要以为这地方只有他俩了。

这就把人刺激到了？

她看了眼顾云琛，这种情况显然在对方的意料之中，他甚至没再多言。

半晌。

“琛儿，你的腿……？”

皇帝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停住，堪堪站在了几步外，又不敢靠近了。

而顾云琛也没有让他失望，在苏笑寻的搀扶下，“勉强”向前走了几步。

“回父皇，可以稍稍走上一段了，只是尚不能久。”

“那以后——”

“王妃还在替儿臣调理，以后自如行走应该不是问题。”

皇帝的眼中蓦地涌上几星亮光来，他用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热切目光紧盯着顾云琛的双腿，喃喃地说道：“能走就好……能走就好……”

顾云琛就站在他眼前，那挺拔的身姿、与那人近乎一样的眉眼，让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他心头那点盘旋已久的愧疚，终于在这一刻，稍稍散去了些许。

“瑾瑜……”皇帝轻声说道。

因为声音太轻，只有在皇帝身侧的顾云琛、以及扶着顾云琛的苏笑寻听见了。

苏笑寻注意到，顾云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两个字应当有什么重要意义。

她在心底悄悄记下了。

且不说这父子俩如何互动，单从顾云琛往前走去的那一刻，周遭都沸腾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眼睛没看错吧？瑞王站起来了？”

“你没看错！他不仅站起来了居然还能走了！”

“天！光是看他站起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想哭了，这才是我梦里那个瑞王爷啊！”

“冷静点，现在是头脑发热的时候吗？”

“冷静不了！我现在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瑞王能站起来了！肯定是因为瑞王妃为他治疗了！”

“就凭她？你在做什么梦！”

“别小看，瑞王妃可是一进门就把鬼门关前的王爷拽了回来，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能敢在汇集了天下名医的瑞王府里班门弄斧？”

“可笑那曲家机关算尽，人一废了就急吼吼退婚，现在看到这场面心里怕不是要悔恨死。”

……

众人没说错，曲清欢整个人都魔怔了。

从顾云琛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满心里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众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子中的一员，甚至常常会因为自己跟他有婚约而暗自得意不已。

人见人爱又怎样，只有她能得到他。

等进了王府大门，他的身份、地位、荣誉都将分她一半，她会成为整个皇城里，人人羡慕的瑞王妃。

这种隐秘自豪感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直到一夕之间，噩耗传来。

她先前有多得意，后来就有多愤怒。

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她，选择了最烂的一张牌。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顾云琛。

他没有能力。

他害惨了她。

她央求父母，终于摆脱了嫁给一个废人的噩梦，但现在现实告诉她，她又错了。

这都是他的错。

不、是他俩的错。

她的目光停留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久久没有挪开，仿佛要将那两人的模样，死死地印刻在心里。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

“你这门亲事，看来结的不错。”皇帝终于迈步来到顾云琛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父皇慧眼。”顾云琛侧身看了苏笑寻一眼，面色柔软。

“若是治疗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见你重新站起来，朕心甚慰。”皇帝“哈哈”大笑了两声，声音爽朗，连众人也受了感染，都纷纷表示祝贺。

“瑞王殿下能重新站起来，是皇上之福，也是瑞王之福啊！”

“如此看来，今天称得上是四喜临门了，皇上果然是我大启的福星。”

“瑞王妃医术了得，有妻如此，大幸啊！”

……

一时间，欢声笑语一片。

就连一旁的太后，也在震惊之余，神色缓了下来。

“琛儿，”皇帝被气氛一烘，忍不住脱口而出，“眼下你身子大好，也有后了，这是喜事，过两日就来上朝吧！你也该接触些了。”

站在皇帝身后的皇后手微微一抖，头垂了下来。

太后扫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前朝之事，她们妇人自然是不容置喙的。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插话。

“儿臣谢父皇厚爱，”顾云琛躬身行了一礼，“只是儿臣这身子，上朝了也是拖累，还要劳烦父皇和各位大人分心照顾，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且……”他又看了眼身旁的苏笑寻，“王妃有孕在身，儿臣实在是……不放心。”

皇帝沉默了一下。

其实他在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他“心血来潮”之下的决定，若不是顾云琛明确拒绝，险些就要引起前朝动荡了。

随着年岁越高，他越明白下面官员的那些小算盘。

他心里痛恨这些人在他还身强体健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他百年之后的事，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自己也是从这一步上来的。

当上皇帝，意味着一步登天。

太子是嫡子，所以他会为他尽可能地摆平障碍。而他今天的一句话，差点把他之前努力维持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这太不应该。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甚至在顾云琛没回答之前设想了很多，如果他同意了应该怎么办，但他唯独没有设想到，顾云琛会拒绝。

正如同三年前他决定深居简出了一样，仿佛没有任何事再能吸引到他。

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突然更心疼了。

面对诱惑，也能不争不抢，这样的品性，着实难得。

若不是嫡……

他顿了一下，没再继续想下去。

“既是如此，朕也便不强求了。”皇帝点点头，末了又补充道，“身子还是要多加注意。”

言毕，又赏赐了一堆金银财宝、珠玉宝石和灵植药丸等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愧疚了。

顾云琛谢过恩，便又以不能久站为由坐了下来。

谣言不攻自破，接下来就该处理这污蔑皇族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