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且飘了。
是真的飘了。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天花板下的吊灯在眼前晃悠,窗帘在身畔微微拂动,他飘浮在半空。
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在睡觉,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周且低头看看自己,惊愕发现,他没有腿,没有身子,没有手,什么都没有了。
地上趴着个什么东西,周且注目一瞧,发现那是个人。再仔细一瞧,那个人有点眼熟。
这是谁啊?怎么跑到他的屋子里来了?
周且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没有实质的形体,却能“看”见四周的景象,“听”见声音,“闻”到味道,还能思考。
如果能凑近点看看那个人就好了,周且刚闪过这个念头,地上那人突然放大,凑到了他面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不,应该是周且瞬移到了那个人面前。
“啊——”
周且发出来自灵魂的嘶吼。
太可怕了,那是怎样一张恐怖扭曲的脸啊。面目青紫肿胀,充血的眼球直突突瞪着他,嘴巴张着,舌头突出,脑侧狰狞着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这是个死人。
他的屋子里死人了,而且是被人杀死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在他的屋子里行凶?杀死的还是个陌生人?
不,不是陌生人。
这个人他认识。
周且直勾勾盯着这张脸,慢慢勾勒出这张脸恢复正常时应有的样子。
很熟悉的一张脸,他经常看见,在镜子里看见。
一股森冷的寒意在周且心头升起。
有人杀了他,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潜入屋内,杀了他。
周且仓皇四顾。
这是间位于城郊的农家小屋。他以方便到附近河沟钓鱼的理由向屋主人租下,经常来此度周末。
小屋内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个背包。
此时,床上被褥十分凌乱,沾染了血迹。背包被人打开了,翻得乱七糟。
有人行凶打劫?至于吗?为了那点子财物害死他?
那么,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周且呆愣了一阵,突然发了疯一般,拼命想钻进地上那具躯体内。
他不想死啊,他要活过来。
可地上的躯体象是上了锁的保险柜,任凭周且怎么努力,都没办法钻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且终于颓然停了下来,无奈接受这个现实。
算了,死就死吧。他本来就是个苟且偷生的人,不然不会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周且。
周且对着地上的尸体,突然产生了一种滑稽的感觉。
他这辈子就这样交待了?
窝囊地出生,窝囊地活着,最后窝囊地死去。死得这么难看,嘴张得跟个死蛤蟆似的。
今后他又该何去何从?象这样一直飘着吗?周且心头迷茫。
虚空中突然闪烁出一团白光,白光中有阴冷的声音传来。
“发现脑电波一组,尝试绑定。”
语气平平板板的,没有平仄,不带感情。
周且立刻感到酥酥麻麻的,很奇妙,象是有电流流遍了全身。
约摸几秒钟后,酥麻的感觉消失,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绑定成功。恭喜宿主,赠送你新手礼包一份。”
白光闪烁,化作一个包裹。包裹上写着四个字:新手礼包。
包裹的下方,有一个同样是白光化成的方形按钮,上面也有四个字:点击接收。
周且有点懵,这是什么?传说中的系统吗?他以后也是有系统的人了?
周且没有多想,伸手点击了按钮。他如今没有别的选择。
他发现他虽然没有形体,却似乎可以象人一样行动。就好象他仍然拥有身体,只是看不见而已。
包裹打开,一面白色光板呈现在眼前,上面写了一行字。
初级躯体套装,可维持脑电波不消散。
光板化作点点白光消失,周且发现自己有了身体。
身体朦朦胧胧的,散发着幽幽黯淡的白色光芒,不象是实质。
他的身材跟原来一样,穿着临死前穿的那身衣服,T恤牛仔裤加运动鞋。看不见脸,想来也是原本的模样吧。
周且摸了摸头和脸,庆幸自己没有变成地上那鬼样子。衣服裤子也是干净的,没有被血污弄脏。
他琢磨着,如果没有得到这份新手礼包,他这组承载着记忆的脑电波是不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对他来说,被系统绑定,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准消散了更好,一了百了,周且轻轻叹了口气。
正想着,周且突然望向了门外。视线穿透了虚掩的房门,他看见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朝这边走来。
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子,手中拿着几朵路边釆摘的野花,蹦蹦跳跳哼着儿歌,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初升的朝阳照在她的身上,她就象清新的朝露,灼灼闪亮。
周且暗道不好,小萝莉肯定是来找他的。
这间小屋子独立在河畔,离村庄有一定的距离,附近没有别的人居住。她到这儿来,只可能是找他。
若说周且在世上还有什么牵挂,这个小女孩勉强算是一个吧。她是为数不多的给他的生命带来了一点阳光的人当中的一个。
他不能让她看见他这幅死样子啊,她会做恶梦的。
他不想最后留给她的,是这幅尊容。
周且扑到尸体跟前,想把他的眼睛嘴巴合拢,想找东西盖住脑袋上恐怖的大洞。
没有用,他无法改变尸体的样子,连一根头发丝都动不了。
鼻间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周且只想抚额。
他在临死前失禁了。
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门外蹦蹦跳跳的声音越来越近,周且想锁上门。可他依然做不到,他没办法移动门后的插销。
他穿过房门,闯到小女孩面前,张臂想拦住她。
“别进去。”周且冲小女孩大吼。
小女孩却无视了他,从他身体当中穿过去,蹦蹦跳跳跑到了门前。
她的脸上,笑容明媚灿烂。
周且僵立在原地。
身后传来“嘭嘭”的拍门声,传来“吱呀”的推门声。
“爱钓鱼的叔叔,我……”
声音嘎然而止。
身后是无边的静默,在这静默当中,有一种可称之为恨意的东西在周且心头缓缓凝聚。
他望着前方,面无表情。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