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且在艾奇伟的记忆碎片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三十多岁女人的脸，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偶尔午夜梦回，却发现仍然铭刻在心上的女人的脸。

那个女人总是把冰冷的脊背对着他，不肯给他一个温柔的笑脸。

到后来，她连冰冷的脊背都不肯给他了。她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想问。

她不在了，继父要赶走他。他听见继父打电话，让人把他领走。

继父打了几个电话后，把手机扔到一旁，朝他呸了一口说：“真是个累赘，没有人要你，连你外公外婆都不要你，你真是个多余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跟你妈走啊？”

他缩在墙角，麻木地看着那个被称作继父的人。

屋里人来人往，没有人理会他。

再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饿得头晕眼花的他被人带到福利院。

“我还能称你为母亲吗？”周且望着记忆碎片中那张熟悉的脸，眼睛一眨不肯眨，“你会愿意让我叫你母亲吗？原来你到这儿来了，你为什么来这儿？”

周且不记得母亲有精神病。不过他那时年龄还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他揉了揉睁得有些发酸的眼睛，一个个碎片找过去。

他尽可能忽略掉别的碎片，只找跟母亲相关的记忆。

随着附身的经历增多，周且越来越不愿查探别人的记忆，尤其是象艾奇伟这样的普通人的记忆，总觉得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

他从后往前翻找，带着熟悉容颜的碎片一一闪过。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某个碎片上。那应该是艾奇伟父子第一次遇见母亲。

那天，艾奇伟父子送完货，开着二手市场淘来的车回家。

周且算了算时间，那年他六岁，正是母亲离家出走后不久的日子。

夜已经深了，天气寒冷，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

突然，艾父叫道：“停车，那边有个人，好象有点不对劲。”

艾奇伟把车停下，停在一个瑟缩着站在路边的女人身旁。

父子俩下了车，来到女人面前。

周且熟悉的那张脸对着艾奇伟父子，眼神呆滞。那一瞬间，周且竟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

记忆中，母亲似乎是正常的。偶尔也会发呆，却不象这般眼睛无神。

“大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艾奇伟问。

女人没有回答，只呆呆地望着他。她的脸还算干净，头发和衣服却十分肮脏。夜风吹过，头发凌乱飞舞。

艾奇伟转向艾父，说：“好象精神有点问题，要不，我们报警吧。”

艾父点了点头。

“不，不要报警，不要。”女人突然发出尖叫，转身撒腿就要跑。

艾奇伟连忙拉住她：“别乱跑。我们不报警了，不报了，你跟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回家吃饭。”

艾父从另一边拉住她，劝道：“你肚子饿了吧？先跟我们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再帮你联系你的家人。”

“家人。”女人低低说，眼神黯淡。

下一个碎片，在艾奇伟家里，正是刚才周且去过的那座小小的两层楼房。

房子不象现在这般破旧，窄小的厨房内，女人狼吞虎咽吃着饭菜，好几次差点呛着。

“慢点吃，别呛着。来，喝点水再吃。”艾父将一杯水放在女人面前的桌上。

女人吃完饭，用手背抹了抹嘴。

艾奇伟默默递过一张纸巾。

“妹子，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艾父在桌子另一边坐下问。

女人垂下眼眸，默默摇头。

艾奇伟问道：“你没有家了？还是你不记得了？”

“没有了，都没有了。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女人拼命摇头，泪眼婆娑。

艾奇伟望向父亲：“不肯报警，也说不出家在哪里，我们该怎么办？”

“先留下吧，”艾父说，“等她情绪稳定下来，说不定就慢慢问出来了。看她样子，应该能进行交流。”

后面的几个碎片，主要是艾父照顾女人的画面。

女人状态好了很多，头发衣服都变得干净整齐了，眼神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呆滞，变回了周且熟悉的母亲的模样。

她会默默地帮助艾奇伟父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偶尔露出笑容，只是不爱说话。

每当艾父试探地问她名字家人等情况，她都一概拒绝回答。

再下一个有这张脸的碎片，女人抱着腹部倒在地上，神情痛苦。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艾父摸了摸女人的额头，说：“发烧了，不知道是什么病，赶紧去医院。”

“不要，不要去医院。我不行了。”女人声音低微阻止他们。

她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等我死了，请把这张照片，跟我合葬。”

艾奇伟接过照片。

看见照片，周且泪眼模糊。那是他的照片，六岁那年的照片。

母亲一直把他的照片贴身放着。

她心里是有他的。

可是，既然想念他，为什么要抛下他不管？连个交待都没有就走了，把他撇在那个男人家中。

“大姐，这是你儿子？我们会帮你找到他的。”艾奇伟说，语气有庆幸，有沉重，有同情。

女人声音微弱说：“是我儿子。不要找他，不要找。”

她痛得昏迷了过去。

艾奇伟父子当机立断，把她抱上车，送她去医院。

最后一个相关的碎片，女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告诉艾奇伟父子：“病人必须立即做手术。再拖延，可能就晚了。”

“做了手术，就能治好她吗？”艾父紧张地问。

医生面色凝重：“这个不好说。她已经到了晚期，手术成功率不大。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保守治疗，尽量减少她临走前的痛苦。”

医生走后，艾奇伟望向父亲：“好几个大客户一直拖着不给钱，我们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三角债，真是逼死人。”

艾父说：“尽量借点吧，既然我们撞上了，总不能丢下她不管。”

后面的碎片中没有了女人，周且看到了贾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