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秋季,虞国又位于较为寒冷的北方,清冷的风呼呼地刮着,吹落了一地树叶,平添几分凄凉。
龙华穿戴好衣物,身后跟着张叶之,二人径直走向地牢。
阴森森的牢房透露了着骇人的气息,不时传来几声皮鞭打在肉上的闷响,以及男人女人的尖叫,更是给这本就阴冷的地牢增添了许多清冷瘆人的气氛。
龙华前世本是孤儿,从小看惯世态炎凉,实则面冷心热,别人予她一丝温暖,便将百倍回报。
听着这阵阵皮鞭抽打声和男人女人的尖叫,心中终是有些不忍。
张副将带龙华来到顾言蹊面前,她不禁感到可惜,依稀记着原来他是位翩翩如玉的清冷少年,不过三日未见,只见其衣着破烂,蓬头垢面,一条条鞭痕对应着的是一道道伤口,有些已经结了痂,暗红色的痕迹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放开他。”龙华皱着眉淡淡地说道。
随即有两名侍卫上前为其解了绑。刚一松开,顾言蹊便想要扑向龙华,奈何其体力不支,还未触到龙华一分,便被张副将一脚踹倒,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你若想要杀我,大可试试,看看现在的体力能不能支撑你到这个地步。”龙华冷冷看着他。
“你......你灭我国家,占我土地,还如此羞辱我,我死都不会让你得逞的。”顾言蹊嗓音沙哑,声音中透露出愤恨。
“我不会让你死的,毕竟......”
龙华讨厌倔强的人,看他宁死不屈的样子,顿时来了征服欲。
她弯腰靠在顾言蹊耳边,嘴角含笑,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你是我的侍夫。”
“你......”顾言蹊脏乱不堪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双目死死瞪着龙华,曾是那样好看的眼睛已失去了所有灵气,布满了恐怖的血丝。
看着他明明已身如草芥,却还是不肯认输;明明是一文弱书生模样,却还是眼中迸发着勇士的狠劲儿。
龙华奇怪,这古人的气节当真如此刚烈,宁死不肯服软?
“将军,此人涉嫌毒害您,不如斩首示众,也给有心作乱的贼子一个警告。”张副将在一旁提议。
龙华眼睛向下一瞥,只见顾言蹊毫无畏惧之色,反而怒目直视张叶之,“要杀便杀,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何惧生死!”
“说得好!大丈夫何惧生死!可我偏不让你死。”龙华挑衅地笑着,“张副将,将他带下去,好好洗刷干净,今晚我要他侍寝。”
“大将军......”张叶之一时发愣,不知如何作答。
顾言蹊也一副正经震惊模样,双唇微微颤动,说不出一个字来。双手死死扣住地面,留下了十道混有暗红色血水的抓痕。
“要你去便去,杀我?他还没那个能耐。”
“是!”
说罢,龙华便转身离开了地牢。
顾言蹊已没有力气再看一眼她们离去的背影,他低着头,顿觉人生无趣,再难有所留恋。他守不住自己的国家,也护不住自己的家人,甚至连自己......
想到这里,心脏就一阵颤动,疼得直冒冷汗。
顾言蹊想起幼时,父王虽有佳丽三千,六位公主,却只有王兄和他两个儿子,而他又是庶出,性子淡泊,自不如王兄讨喜。
王兄为王室嫡子,比寻常男子及冠要早,十五岁便举行了及冠仪式,那日的顾亦元风光无限,父皇亲自为他带上发冠,赐其字,赏黄金万两,赐坤乾宫。
那时的顾言蹊,不过十二岁。
过了仪式后,群臣渐渐离去,最后只剩父子三人。
父王在大殿内问王兄和他,将来想要做什么?
王兄说,要带领虞国成为最强的诸侯国,挣扎沙场,一统天下。要将天下宝物收为己所有,全部都献给父王,他要让父王成为世人最敬仰的公爵。
顾言蹊只在一旁沉默不语,父王低声慈爱地笑着问道:“言蹊呢?你想做什么?”
顾言蹊只是低着头,沉默良久,小声说道:“父王,儿臣想要这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父王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只听顾言蹊继续说道:“现下皇权日益减弱,分封国日益强大,各个诸侯国蠢蠢欲动,且还有云朝虎视眈眈,一旦发起战争,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百姓......”
“顾言蹊!”还未等顾言蹊言毕,顾亦元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双手一张,气愤地甩了甩衣袖。
他进而厉声指责:“你这是妇人之仁,你想着天下太平,只怕其他诸侯国会把咱们啃得渣都不剩,到时候我们哪里还有命活?”
父王没有理会顾亦元,只是俯下身子,抚摸顾言蹊的头发,“那言蹊自己呢?你自己想做些什么?”
“我,我想于幽静竹林处有一木屋,有一间房放满书籍,浩如烟海。平日里沏茶种花,闲云野鹤,如此......如此甚好。”
“哈哈哈!”顾亦元听了这话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顾言蹊,你的志向未免太过平庸。”
而父王也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不说些什么,只上了些茶水果子让两位王子吃了。
没过几天,父王便下旨立顾亦元为太子,继承大统。
宫殿里的人一个个如人精一般赶着去巴结奉承顾亦元,一时间他所在的坤乾殿热闹非凡,而本就不受重视的顾言蹊所在的竹吟轩更是门庭冷落。
好在六公主暖玉与顾言蹊是一母所生,与他相差九岁,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女儿,有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家伙陪伴,他的日子也并不孤单。
只是未想到,仅仅五年,虞国便灭了国。
顾言蹊还记得,两个月之前父王突然病重,太子监国,许是想要一展太子威严,许是自负得认为自己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便迫不及待地调了兵,下令屠了一个位于云朝与虞国边界的、属于云朝管辖的村庄。
他们屠杀了村庄的老老少少,将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抓了回来,年轻女子为军妓,壮年男子为奴隶,一时之间他便见识了这位太子的嗜血与残暴。
他曾出言相劝,却遭王兄驳斥,下令将他囚禁在了竹吟轩。
他不是文弱的书生,十七岁的他也会骑马射箭,也有深厚内力,也曾被师父夸赞得天独厚、文武双全。
可是有一日,师父失踪了,失踪前一夜曾告诫顾言蹊,万万不可透露给任何人他会武功这件事。
从此之后,师父便再未出现过。
顾言蹊在竹吟轩囚禁时,每天只有暖玉陪着他,小小的暖玉软软香香的,像是一团白团子,可爱极了。
那段时日他总是愁眉苦脸地坐在窗边,最爱的古籍书卷拿在手里,半天也不翻阅下一页,阳光下照在他脸上,本就清秀的脸更是日益消瘦,整个人都快瘦脱了像。
每当这个时候,暖玉就会爬到言蹊腿上,伸出肉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托住顾言蹊的脸庞,然后笑嘻嘻地“吧唧”一声亲他一口,之后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哥哥别皱眉,不然不好看了。暖玉陪着哥哥,永远不分开。”之后便扑到他怀里,哼哼着撒娇。
顾言蹊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面露稍许喜色,他想,这辈子拼尽所有,都会护怀里这个小小的人一世周全。
不出所料,云朝以此次屠村为由出兵讨伐虞国,各个诸侯国早已被顾亦元得罪了个遍,无人前来相助。
顾亦元向来认为云朝是一堆女人统治,不足为患,结果不出一月,云朝女将带领着的军队,便已来到了下阳城下。
为首的正是云朝长公主,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龙华!
那一日顾言蹊终生难忘。
宫中大乱,宫人们纷纷逃窜,黄金财宝零落一地,到处都听得见凄凉入骨的哭喊声。
顾言蹊把暖玉藏在竹吟轩的暗室里,自己走上了高大的城墙。
残垣断壁,烟火弥漫,哀鸿遍野,他看着这个自己从小深爱的国家由繁盛走向灭亡,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身为王室子孙,怎可苟且偷生?他一步一步迈向城墙边缘,如不能保家卫国,便与这国家共存亡,他想要保留身为虞国王子的最后的气节。
最后一步了......顾言蹊闭紧了双眼,缓缓踏出了右脚......
“哥哥!”他听见了叫声,倏地转过头,只见暖玉在不远处唤他,他急忙冲到暖玉身边。
“暖玉见哥哥许久未回,便来寻哥哥。”小小的一团像是被吓傻了,缩在顾言蹊怀里。
从竹吟轩到城墙,不短的距离,一旦有所差池,只怕......
他紧紧将暖玉搂在怀里,这个小小的人满脸灰尘,手也有多处擦伤,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寻找他。
他只觉自己刚刚殉国的想法太过懦弱,若他死了,暖玉可怎么办?
他还未见暖玉及笄之年,未见她红妆十里凤冠霞帔,未见她明媚一生的光景......
他不能死,绝不能......
哪怕为了暖玉,受尽折磨羞辱,也绝不能死......
回忆到这里,顾言蹊坐在冰冷的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暖玉被关在哪个牢房。
自从被擒之后,他们便被关押在不同的宫殿,后来龙华中了毒,所有可疑人都被关入了地牢中。
想起那个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黏在他身边的小家伙,便一阵心痛,不知道她有没有哭着想哥哥......
正是悲伤之时,两名侍卫进入牢房,架起顾言蹊走出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