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望着她，她的眼中隐隐泛着泪光，终于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在昏暗的屋子里，灵儿的半张脸都埋没在阴沉沉的黑暗当中，为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悲伤。

“公主，您愿意听听奴婢的故事吗？”

她笑着开口，眼中带泪，语气中充满了乞求无奈，龙华一瞬间觉得她要顺着窗户飞走了般。

“我生在官宦人家，却是输庶出的女儿，自小不得母亲宠爱，姐姐妹妹都来欺负我。在我八岁前，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无损的。”

“当年我出生时，母亲还是翰林院侍读五品官衔，却已经七七八八娶了一堆侍夫，我也有了一大堆的兄弟姐妹。”

“后来母亲官路顺遂，姐姐们也有机会和那些富家女子同窗共读，可是我只能做她们身边侍奉读书的小丫头，不得入学堂有正式的名分。”

“那日下了课，出门路上三姐带我去了后院，将我死死按入了水中，那时腊月寒冬，湖水可真凉啊，凉得我整个人都没知觉了。”

“那一刻我放弃了挣扎，这一生，本就是不值得的，只盼望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必再受苦受难。”

“可是我没死成，公主出现了，像是一道光，照在我尘封多年不堪回望的过去，您也在学堂念书，平日我们并未有所交集，可是您还是喝止斥责了三姐，救下了我。”

“后来您带我回了皇宫，那天您问我，可愿意留在宫里陪您，还是回府里去？若是想要回府，您会派人告诫母亲，绝不会让我在受委屈。”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着您，您救我一命，当时我想，我定要用毕生时间去报答您。”

灵儿满面柔和的光芒，像是回到当年的场景，整个人都透着向往。

“我陪您十年，十年间见您从当初稚嫩的姑娘长成了鼎鼎有名的大将军，十年间见您从琴棋书画到上阵杀敌，这十年间我对您的忠心从未变过。只是......”

灵儿顿了顿，两行清泪留下，一张脸看起来楚楚可怜，整个人呆滞在那里，似乎心如槁木，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她沉默着，龙华也并不逼迫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龙华是享受、甚至是贪婪地渴望这段时光长一点、在长一点。

光影打在室内，忽明忽暗，龙华一点也不在意灵儿说些什么，她莫名地不再渴求灵儿给她一个解释。

大抵是因为，她们二人都知道最后的结局。

这样子安静说上几句话的时光，怕是今后都不再有了吧。

所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前几日公主告诉我，我的母亲被提为正三品大理寺卿，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受人之命，替人办事，我为保全家族性命，也为还公主恩情，才勾结周恒做出种种。”

“可是公主，我从未想过要您的性命啊！我不知那是雷公藤，您昏倒了后，我还在想，若是您挺不过来，我便一头撞死下去给您谢罪。”

“周恒私自换了药，把昏迷假死之药换成了致命的雷公藤，奴婢将它倒进了您的酒杯中，后来我与他大吵一架。当初刺客之事，我们也说好，只抓人，不杀人。”

“公主，的确有人命我做此事，可是奴婢万万不敢说出这人姓名，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您知道了也会没了性命。”

“公主，请恕奴婢不忠之罪，奴婢......奴婢在九泉之下，会为您祈福的......”

灵儿的声音渐渐衰弱，最后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龙华回过神来，见她嘴角留下乌黑的鲜血，在幽暗的光下甚是骇人。

她连忙上前扶住灵儿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是怎么了？你被喂了毒？”

“公主......奴婢是自愿的，求您宽恕......”

还没等说完，灵儿便咽了气。

龙华静静看着她睡去的容颜，伸手将她的双眼合上，顺便拂去了她眼角的一行泪。

龙华颤颤巍巍地起身，她不是心中没有疑团，只是那股悲伤心痛的情绪已经将她整颗心脏占满，容不得她思索灵儿话语背后的含义。

龙华扶着双腿，慢慢走到门口，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忽的转身看向看向软塌上灵儿平静的身躯。

她就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可是龙华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哪怕前世她的父王死在她面前时，也不曾这样心痛。

她自小被送去东瀛，本就与家人接触不深，而回国狗更是被当作利用工具一般，处处筹谋，每天都在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任务，实在未曾感受过情感纠葛。

灵儿仿佛还是那个活泼开朗、体贴周到的女孩儿，伴在她左右虽是准备着抚平她皱紧的眉头，或者讲个笑话逗趣儿。

这样困难的境地里，有了她也不曾那般难熬。

到底是缘分尽了，曲终人散，不知该如何感叹。

龙华留恋地望了一眼，转身离去，眼角微微湿润。

她告诉自己，过去的便过去吧，不能再回头看，人生难以重来，如今她重活一次已是万幸，怎能辜负这一生好时光？

她慢慢走回自己屋里，随手扔下了狐皮大氅。

她此时只觉得全身无力，只想着赶紧睡一觉，什么都不理，等到养足了精神，便起身来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路来！

她走到软塌上，浑身乏力，想要闭上眼睛就这样睡去，却听见帘子外传来动静。

“将军，我来点安神香，您好好休息吧。”

顾言蹊清冷的声音传来，莫名得竟然给龙华一种安全感，可以不问世事争斗，畅快地睡上一觉，也不会梦魇折磨，只是痛快地、毫无顾虑地睡上一觉。

龙华轻轻“嗯”了一声，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接着便沉沉睡去。

顾言蹊看着她的容颜，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将狐皮大氅整理好，又为她轻轻脱了靴子，盖上被子。

手指在她的眉梢轻轻转了个弯，用手背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头，眼中充满了担忧。

龙华长得实在是精致，平时通身冰冷霸道的气息，睡去时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让人心生怜爱。

顾言蹊默默看了许久，眼神几乎黏在了她的身上，嘴角渐渐露出了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