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駹夷者,武帝所开,元鼎六年以为汶山郡。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
营帐内,叶欢正细细翻看着书籍。
“青衣水出青衣县西蒙山,县故青衣羌国也”。
公孙述之有蜀也,青衣不服,世祖嘉之,建武十九年以为郡。安帝延光元年,置蜀郡属国都尉,青衣王子心慕汉制,上求内附”。
举着书走来走去,边走边读。
“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报!京城来信!”,营帐外的小兵高声禀报。
不对啊,叶欢掐指一算。虽然当晚就已经将经历的一系列事情上报给了朝廷,估计最快也要两日才能回信。如今才一日有余,可那这又是什么信?
“拿进来吧”,小兵掀开营帐,将信件递给叶欢。
打开信,娘亲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捏着信纸的手指一寸寸缩紧,明明只有几行字,可还是看了又看,读了再读,生怕有什么遗漏。不敢置信,可上面言之凿凿。
什么,骗他的吧。
骗他的一定是骗他的。
她,竟然要去和亲?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要拿她的婚事去换?
叶欢猛的摇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无力的垂下手,任由信纸从指缝慢慢飘落。
算算时日,她怕是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吧。
本以为她只是尚在气头上,等他回去,等她消气,她总会听他解释的。
就像他以为只要一直缠着她,让她习惯他的存在,她就总会接受他一样,结果到头来,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包括用怎样的说词去跟她解释,穿什么样的衣衫去提亲。
可最没想到的却是,她要成亲了,她不要他了。
不必等他回来,也无需再解释了。
叶欢用力咬着拳头,努力不让哽咽声传出营帐,以免扰乱军心。
成亲,那是自从初见她起,就被他幻想过无数的画面啊。
她红衣蹁跹,一向冷静的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会骑着马招摇过市,宴请全城,然后骄傲的大声的宣告他们的婚事,将平日里所有那些嫉妒之人的话全部都堵回去。
满地红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牙齿深深的咬进去,硌出深深的齿痕。舌头扫过一丝腥味,低头一看,手背已是鲜血淋漓。
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借口来反对她的行为,因为她从来没有表态过,回应过他的喜欢。
其实她说的对,不论初心与否,他确实是有想用道德约束逼迫她嫁给自己的私心。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不可掌控的东西。
比如未知的一切,比如她的心。
可即便时光倒流,他们曾经的举动依旧不会被更改。她不会说她的心意她的打算,她一切一切,而他依旧会假装她愿意等,愿意听。
可能他真的只是一个烦人的公子哥,是被她自然而然不做他想的剔除在她的计划之外的。而她却是他蓬勃的自信心上点燃的一把火,他从未想过她的拒绝,她的离开。
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然而这世上最忧伤的事情,就是你明明知道最后必定结局,却无力改变。
还要欺骗自己无视不可逆转的结果,忽视每一件做出就可能自我安慰的事情,微笑着开始每一个可能自以为改变全局的举动。
然而等时光翩然轻擦,你已走到终点时才会发现,你不仅无能为力,甚至还失去了直视它并安慰自己的机会和勇气。
“挺好的,呵,挺好的”,缓缓地松开牙齿,鲜血流淌滑落唇边,有点腥气。
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烦她了,再也没人缠着她出去逛了,再也没有人强迫她吃忘记放盐或者多加糖的饭菜了,嗯,真好。
叶欢红着眼睛轻手轻脚的折好信纸,将它放入里怀。
然后将早已给他母亲写好的信掏出来,压在待处理的公文之上。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眼前竟全是她的模样。抬眼望去,书案旁是她,小几测也是她。好像她从未远离一样,时刻都会笑着看过来,无奈的问他在想什么傻事。
阿言啊,你。手指一点一点伸过去,又不敢触碰。那些想说的话,弥漫过纸卷,压抑在心头,却说不得。
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奇怪,怎么越来越无法呼吸。
使劲摇了摇头,一定是太闷了,对,营帐里太闷了,他需要出去走走,吹吹冷风。
叶欢骑着马漫无目的的向远方跑去,任由自己融进无边的夜色里,身后侍卫不远不近的跟随着。
“啊!”“吁”叶欢迅速拉紧了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差一点踏过身下惊慌失措的小姑娘。
她年纪不大,应该刚刚及笄的样子。个子不高,娃娃脸,显得更小了。衣裙上沾满泥土,膝盖破皮,仍在流血。
“抱歉,没有看到你”,叶欢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了起来。
“你没有事吧?”“哦你,我没事。是我自己不看路,跟你没关系”。
叶欢注意到她身边的小包袱,“你是哪一家的姑娘,这是要去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我,我叫邓玉,是青衣族的”。小姑娘害羞的挣脱他扶着她的手,红着的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怯。
叶欢猛地缩回手,一愣。在这种家族姓氏流传的地方,大家都是承袭的家族姓氏,甚至家谱上的名。
所以,姓族长之姓?“等一下,你,你不会是邓云族长的女儿吧?”
“嘘!”邓玉低声惊呼,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太大声了!我刚刚才逃出来,你你你小声点”。“如果不介意,不妨先去我那儿吧”。
小姑娘仔细打量他,在他诚恳的眼神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叶欢招呼侍卫互送小姑娘,一路返回营地。
“可是说说吗?”叶欢将热茶递给暂时安顿好的小姑娘,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你是特使大人吗?我看刚刚的侍卫都是这样称呼你的”。
毫无疑问,叶欢点了点头。
砰,小姑娘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被叶欢快步扶起。
“特使大人,还请救我!青衣族的祭山会快到了,我还年轻,还没订婚呢我,我不想死”。
邓玉瘪了瘪嘴,被叶欢温柔的眼神看过去,差一点哭出声来。
“祭山会?羌族祭祀白石神的祭山会,那不是你们用来祈求保佑来年人畜兴旺、五谷丰登、地方太平的重要大典吗?为什么你会死,这大典上有什么问题吗?”
邓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害怕和无助,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深呼吸,乖乖的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我是族长第五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从去年起规定,每年都要找一名及笄了的未婚少女,必须是阴时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才可以。以她的鲜血祭祀,才能祈祷我青衣一族繁荣昌盛。去年是我邻家阿姐,今年是我”。
瘦小的姑娘卷曲着腿抱膝盖而坐,声音越讲越低。
“上一次我见到阿姐时,她躺在祭台上放血,全身被隔满了小口,一点点的等待着鲜血流尽后的死亡。我听到她濒死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尖锐的哀嚎,希望有人能痛快的了结了她,可父亲就是不允许。说她这是光荣,是奉献”。
她低声啜泣,有如小兽呜咽,静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以血祭祀,认真的?
看邓族长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也不像是这种人啊。叶欢拍了拍声音哽咽的小姑娘的肩膀。
“别怕。夜深了,你就先待在这儿吧,尽可能的不要出去。此事我会派人查探的”。
“谢谢,谢谢你”。小姑娘高兴的跳起来,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你年纪不大,定亲了没有,有心上人吗?”“自然是有的”。
“那她也喜欢你吗?”
她喜欢你吗?这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像是一记重拳砸进胸口。
叶欢反问自己,她喜欢你吗?喜欢吗?
摇了摇头,不,她离开了,她不喜欢,不喜欢。
“那你定亲了吗?”“未曾”。“既然如此,那你可以跟我定亲吗?”
“什么?你,你先松开”。叶欢将试图扑进他怀里的小姑娘毫不留情的扒了出来。
“你是特使大人,应该是很有权力的吧。如果你可以跟我定亲的话,父亲肯定不会强迫我祭献了。到时候我将此事守口如瓶,保证你的心上人不会知道的”。
“一定要是我吗?我这军营里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你想跟哪个订婚还不行?”
叶欢不解的歪了歪头。“可如果是一般的男子,父亲不会承认这个婚约的啊”。
小姑娘焦急的站起身,音调逐渐上扬。
“此事,我还要再想想”。叶欢背着手走出营帐,吩咐侍卫看好她后,手指慢慢抚过干枯的树干,脑中不知再想些什么。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无声。
“对于羌族的白马与青衣两股分支的打斗,众位爱情怎么看?”
老皇帝扔下一叠折子,不耐烦的拄着下巴。
“直接派兵,打就完了”。新上任的将领嘟囔着。“皇上,不如下旨收服?臣愿领兵上前”。大声说道,以表忠心。
“还有呢?”老皇帝挥了挥手,将领不甘心的退下。
“臣以为,不如让叶小公子从中周旋,设计合并。由皇帝认命土司,和懂当地土话的流官,统一管理”。
一旁的丞相思索片刻,恭恭敬敬的上前请示道。
“继续”,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听进去了。
“皇上可派王将军带领数万人马前去助力,以免他们造反。如果有反叛之心,就地正法”。
“嗯,不错”。老皇帝挑挑捡捡,从案子上剩下的折子里翻出有丞相大人字迹的,一边看一边点头。
墨家的那个还没有嫁出去,叶家在军中素有名望,他叶小子可还不能就这样死了,至少还现在不能。
“王将军,你带领五万人马,今日便启程。朕不管你怎么快马加鞭,五日内务必赶到,助力与叶特使,如何?”
“是,臣接旨”。“至于丞相大人,刘侍郎,和吏部徐尚书,你们三人便一同设计完善一下土司之制,三日后给朕答复”。
“是”。三人跪地领旨。
“退朝”。老皇帝广袖一挥,下朝自去批文不提。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