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木槿照例端着水壶去庭院浇花。只听得门口一阵吵嚷。“怎么了,这是?”
“木槿姐姐,那人,那个人拦不住,非要进来找王妃”。小丫头们急匆匆的跑来报告,木槿一愣,放下水壶,走上前去。
咦?不是,这人谁啊?乱糟糟的头发该是几天没洗了,灰扑扑的衣服上全是土。
木槿伸着脖子毫不掩饰的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随着她四下扫射的眼神抬胳膊,侧脸,转圈圈。
这刚毅的下巴,便是尘土也掩盖不住的精致的下半张脸,倒是有几分当初被迫剃胡子后的惊艳样子。再看这眼睛,是了,是他。
“你,你等等啊,我先去通报一下”。燕寒点点头重新站定,小丫头端来水来,服侍他稍作洗漱。
“王妃,燕寒回来了”。木槿开门看清楚了人后,小跑着边跑边喊道。得先告诉小姐,可别被吓到了。
“王妃,那个,他的造型,有点别致,还望王妃注意一点”。
“嗯,好。咦?是,燕九回来了?”墨言敷衍式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放下书,走出屋子,看向大步跨过前廊的男子。
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一副野人做派。衣角的破布条随风飘扬,脸上混着尘土和血条的印迹还没有被完全擦掉,嗯,造型,的确很是别致。
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敢认。不是,好好的俊秀少年,怎么几日不见,就给弄成这样了?
“阎浚是派你做什么去了?挖煤还是种地?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王妃说笑了。燕寒此次受命,专程去了西楚,为王妃找寻可以快速止血的凝血草。所幸找寻到,有了此草,往后王妃若是不小心受伤,也可顶上一时,定不会因流血过多,而有任何闪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木盒递了过去。
墨言点了点头,“怪不得,原来如此,多谢。你一路奔波,难免劳累。这儿目前没什么要你做的,快回去歇息吧”。
“谢王妃”,燕寒抱拳行礼,果断退下。
“哦对了,木槿”。人走了一会儿,墨言忽地想起了些什么,“跟燕寒说,这两天让他好好休息注意。切记后日有宫宴,怕是要他去护卫周全”。
“是”,木槿恭敬退下,临走前揣上一把剪子,打算好好劝他修一修头发。
夜晚,“小姐”,木槿服侍墨言换上寝衣,拿起梳子替她梳理长长的卷翘头发。
她的头发不像大多数贵女的那样,又黑又直,而是颇有规律有弧度的大卷。每次洗过头后,待头发干透时将头发放下来,如流水倾泻,好看的不得了。
木槿羡慕的摸了摸,哎,这头发浓密的,不愧是小姐,连头发都这么好看,自来卷哎,她怎么就没有呢。哎,不像她,自从来到这儿,每晚都睡不好,发际线都有些见亮,摸摸,头都快秃了。
“过几日便是宫宴了,听说是王爷的生辰,不知小姐可有准备礼物?”“当然有”。
本来懒懒洋洋的歪着的墨言闻言抿着嘴攥紧了口袋,想到自己蹩脚的绣工,顿时有些不想说话。
哼哼。宫宴,宫宴,生辰,生辰,这几天是个人都在说,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的她想不知道都难。
她现在在人家的地头上,能不准备嘛,真是的。她真的有些怀疑,这些个侍女是不是都让某人买通了,多在她耳边说一句,多给几两银子的那种。
站在门口望风的时候说,无人的时候在窗根低下说,吃饭的时候也要说,倒水的时候也要说,就连侍弄花草的时候,都要跟花偷偷的说?不是,又不是你们过生辰,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啊?
越想越烦,匆匆打发了木槿,关上门熄了灯,趁着难得的阎浚出城不在的晚上,就着月光,努力的给衣带上类似小人的脑袋上,加缝上几佐毛。
他帮了她许多,几日前闲聊时就暗暗点出他的生辰了。话里话外,都是想要个她做的东西的意思。
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答应下来。想来想去,听人家说,衣带好弄一点,那她就弄衣带好了。打络子什么的,实用倒是实用,可她也没那技术。
当初聊天的时候吹的挺厉害的,可真到做起来,该上手的时候,怎么说呢,她的绣工就,嗯,就比较至情至性。
毕竟礼轻情意重嘛,歪了歪头,他应该不会怪她绣了个丑化版的,缩小版的他在上面的,的吧。丑是丑了点,但,但怎么也不能秃啊。
墨言鼓起勇气,给自己看着都嫌丑的小人加了点头发。圆圆的脑袋下,手抖绣成的斜线看起来像是半个麻花辫。
拿起来看了看,换个角度,表情僵硬的小人耷拉着脑袋,下面带着一根歪歪斜斜的线,又怎么看怎么像是被谁一箭穿过了脑袋的僵尸。
努力说服自己,对,那是头发,是披肩长发,不是什么毛发。
多边形的身子,歪歪斜斜的长腿像两根叉子。三个小点,眼睛鼻子嘴。
既然这是个礼物,嗯,怎么得,得有点艺术点缀吧?
想了想挑了个蓝色的绣线,努力眯起眼睛在小人的肚子上绣一朵小花花,完美。
打了个哈欠,看看如墨夜色。
不是,就缝这几根毛,居然就这么晚了?不行了太晚了,不能继续了。
最近有些呼吸不畅,不能熬夜,得睡了。算了,就这样吧,横竖都是个丑。墨言扔下手边的东西,困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过了几日,墨言看着自从回来后就难得跟她一起窝在府里的某人很是诧异。自己不出去也就罢了,还不让她出门去,甚至,连屋子也不让她出。
不是,她是有病啊,但还没死呢,他干嘛天天见到人就一副她快不行了的样子。问他只说什么忧思深重,难免愁苦,外面世道太乱,得护着夫人周全之类的没用的鬼话。
想着想着,某人推开门,照例端上汤碗,揉红了眼睛一脸苦情的吹了吹。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受什么打击了吗?到底是想不想让她好了,哭丧吗?本来长得就白,一愁,更吓人了。墨言一口咬住递来的汤勺,瞪着他。
“乖,好好喝”。阎浚轻轻收回勺子,端着空碗准备出去。附身低语道,“近日似乎有人在暗地里跟踪为夫的动向,来头不小,将计就计,夫人懂的”。
说罢趁着屋内无人,当着她的面在脸上点了几滴茶水,然后出门捂着心口摇头叹息。
啥?兄弟,你这骚操作,有点过分了吧?得,墨言摇了摇头,就知道这小子,没憋着什么好事儿。指不定,是要做什么。算了算了,就配合一下好了。
开门时,对上某人戏谑的眼神,墨言没好气的捶了捶胸口,发出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一大口茶灌下去,哼,咳的嗓子疼。
王妃这是,要不行了?
侍女纷纷低头,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惹得王爷不快,降罪于人。
木槿收过汤碗,疑惑的看了王爷一眼。奇怪,王爷眼角的棕色液体,也不像是泪啊。
又是一日,“今日便是生辰宴了,王妃”。
墨言想着自己那个一箭穿头的野人衣带,难得的有些心虚。“临行前,王妃似乎是忘了什么事情?”
“哎呀,不就是礼物嘛。说给你准备了,就是给你准备了呀,着什么急!”
“王妃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莫不是,心虚?”阎浚看着身旁猛眨眼睛的小姑娘,笑了。
“什么心虚!你才心虚!才没心虚!”小姑娘一怔,躲开头上的大手,奋起反抗。
“好好好,你不心虚,我心虚”。
“你!”墨言一气,忘记要藏起来的事,径直走过去,将包好的衣带摔到他怀里。
“呶,给你给你,真是的”。阎浚扫过小姑娘气鼓鼓的脸,忍着捏一捏的冲动,打来来看。
里面,是一条淡青色织纹配花鸟刺绣的衣带。
“甚是好看啊。没想到,王妃竟有如此手艺!”大手抚过,凤鸟羽毛根根分明,绣的栩栩如生。
“你真的觉得好看?”“当然了”。坚决维护王妃脸面的某人自觉点头,“用料讲究,做工精美,不愧是王妃的手笔”。
小姑娘低下头,心里暗暗的甜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冒出,几乎溢满心房。她第一次做东西送他人,那么丑,他居然喜欢哎。就算是哄她,她也认了。
等等,他觉得好看?不对,他刚刚说什么来着?用料讲究?
“难得王妃一片心意,此物,本王定会好好珍藏”。
墨言猛地抬头,看着他抚过衣带正面的手指,和不吝溢美之词的样子。一听不得了,更气了。
她不就是因为弄不明白这些,怕成品太丑,所以买了一条好看的后绣的吗?干嘛,至于这么假装看不见吗?
气冲冲的走过去翻过衣带,露出背面的一小块,“行了,这才是我绣的”。当她没看出来他故意吹捧吗,她又没瞎。
用料可不讲究,好贵一条呢。她花了百两银子订制的,做工可不精美。
“这是?”忍着笑的某人仔细分辨像狮子又像刺猬的东西,瞥了一眼她,斟酌着不敢开口。
“这总不会,是个人吧?”
悄咪咪皱了皱眉,咦,这什么啊?这一团团的,简直绣的像是巫蛊的符咒。
“嗯,说的还真对,不愧是王爷,就是耳聪目明”。
墨不生气言咬着牙,一把抽回衣带。看着困倦绣的一坨不知名的东西,努力堆积笑意。
怎么就不是个人了?啊!那不是衣服吗,那不是脑袋,胳膊,腿吗?那,那。那衣服上,还,还有朵小蓝花呢。
终于看明白的阎浚兴冲冲的回答,自觉肯定没错。
“如此写意不羁的风格,难不成,是只野猪?哦,不对不对”。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夫人的瞬间转变的脸色急忙反驳。
野猪!绣成这样,他居然说是只猪。呵,不愧是我。墨言一挑眉,气到想乐。
“哦,懂了懂了,这是个山鬼”。
哼,看你像个鬼!墨言扔下衣带,白了他一眼,捂着心去喝碗凉茶。行了行了,他自己猜去吧,她老了,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可生不得气。
怎么了?不,不对吗?怎么走了,还没说完呢?
懵懂的阎浚扯下脸上的衣带,咦?这怎么还有行字?衣带的侧面歪歪扭扭的绣着,恭贺生辰之喜,愿君安好,万事胜意。
哦,该不会,这上面绣的是他吧?难得啊,他的小夫人,居然也有不擅长的一面。他还以为,女红是京都贵女们该都会的呢,原以为是个简单差事,没想到,倒是出了个难题。
阎浚默念出小字,看着庭院里独自生闷气的小姑娘,不由得大声笑了。
他的小夫人,怎么这么好玩儿啊。
墨言听着他爽朗的笑声,一时间觉得有些理亏。给人家那么丑的东西,还生气,不,不太好吧。
脑海里有两个小人打架,“他都没有看懂你绣的是什么?说说野猪哎!”
“那怎么了?你扪心自问,你绣的还不如贵呢好吧。人家看不出来,不是很正常?”
“他根本就不喜欢,他敷衍!”“人家又不是你什么人,敷衍已经很客气了吧。谁让送东西还甩脸子,活该啊!”停!摇摇头,犹犹豫豫的上前。
“那个,对不起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这有准备别的”。
“哦?”“呶”。墨言招了招手,示意抱着盒子的木槿上前。打开盒子,一排排金闪闪的金子显些闪瞎他的眼。
阎浚啪的一声扣下盖子,“快收起来”。
他的傻夫人啊,便是再有钱也不用如此啊,即便是在王府,也依旧人多口杂,传出去不知是送礼还是上供呢。
“没事的”,墨言不明所以,这点钱而已,才一千两,不多。送钱不比送其他有的没的实在多了,喜欢什么,自己拿钱去买,不是妙极?
“你啊。来”,阎浚看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将衣带放在她手里。
“你绣的,你来帮我系上”。
“行吧”。墨言接过衣带,伸长胳膊环绕他的腰身。那是一千两哎他不要,要野猪?这人什么审美?
虽然那是她自己千辛万苦的绣的,可气归气,嫌弃也是肯定要嫌弃的。要是有人拿个搞成那样子的给她,她不给就手扔出去,就算客气了。
“真不要?我还有钱的,你不用担心我”。这点钱,不会把她吃空了的。
阎浚慢慢低下头,停在她的脖颈处,喷洒而出的浅浅的呼吸,灼热又肆意。
他嗓音温柔,一字一顿慢慢道出,“阿言手作之物,我很喜欢。定会珍藏。之前是我猜错了,但便是绣的野猪,那也是千金不换的”。
墨言手一抖,差点系成死结。快步退开,不自然的摸了摸脖子,奇怪的痒。
阿什么言啊,不换就不换吧,你说的那么勾人干什么。
“既然收拾好了,就走,走吧”。“好”。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