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京都,热闹非凡。
钦天监在长公主的授意下,禀明了日子,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宜婚嫁。
眼看就是最后一天,小公主敲开府门,就看见准新郎顾忱,正优雅的侍弄着花草,面毫无想象中的悲愤或是抑郁之气。
“顾哥哥”,小公主递过去手的礼物,“这是我和阿言给顾哥哥的新婚礼物。阿言怕她走了以后送不到,特地托付我转交的”。
“是吗?多谢”,顾忱泰然自若的接过,放在一旁的桌子,假装没有听到那一声“阿言”,可手指却微微的有些颤抖。
“顾哥哥,你不打开看看吗?”“左不过是一些东西罢了。时间还未到,总要挑对时日打开,才有喜庆之意啊”。
“也是”。小公主点了点头,“顾哥哥,你明天就要成亲了,我,嗯,就祝你从此平安喜乐吧。
长姐她和我非一母所生,前皇后病逝后,她就性格大改,跟我也不亲近了,有些话我也劝不得。
但她从小就一心一意的喜欢你,定是会对你好的。我知道这话不该我说,但她脾气有些古怪,日后,还望你能多迁就点她”。
“好”,顾忱看向有些担忧的小公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
“不必担心我了,公主只要自己好好的,就够了。时日不早了,在下这,就不便公主久留了”。
“啊?可是太阳还好大呢”。小公主收到不容拒绝的眼神,猜他要独自静一静。点点头表示明白,转身离去。
“那顾哥哥我就先走了。你要保重身体,早点休息啊。明日可是大日子呢”。
“好,慢走,来人,送公主”。
走之前,顿了顿,“有些事情,得不到,做不得,就放下吧”。小公主说完快步边走,转身叹了口气。
是吗?放下吗?
送走了人,顾忱解开覆眼的白纱,慢慢的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塞入口中。待得视线清晰了许多后,皱着嘴唇死死的盯着礼盒,抬手示意下人酒。
一杯,再一杯。
侍女接连摆酒,看着满地的酒壶也不敢劝,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一时间,亭子里寂静无声。
一壶酒,很快就空了。
“怎么又没了?来人,,酒!”顾忱扔下酒壶,不耐烦的喊道。
一壶,又一壶。
暮色四合,灯火渐起,四周压抑无声。安静的,有些寂寥。
顾忱再次喝下一杯酒,看了半响,双手伸向面的绳结,叹了口气。
酒气涌,有些头晕,却又异常的清醒。
指甲抠着,面的彩色丝绸绑的太紧了,一时解不开。却又不忍心撕坏,只一点点的扽开,轻轻抚平褶皱。将彩绸折叠好,放在一旁。
打开盒子,面是一张简短的纸条。
抽手拿起,轻声读着纸条,耳边仿佛出现女子清冷的声音,“新婚之禧,祝好”。
放下纸条,一个玉扳指静静的躺在里面。
夕阳的余晖洒下,庭院里,一时竟满是光辉,温暖又明亮。
光亮之中,显现出翠绿的成色,毫无一丝杂质。
这,这是他当初给她的信物啊。拿起扳指,仿佛能回想起当初,那信誓旦旦的样子。
“阿言,不知何时,你我或将分别。若有一日,你拿此物来找我,无论所隔山海,我必相随”。脑海中,年幼的自己,学着话本子里人物的样子,笃定的说出掷地有声的话语时,竟傻的可笑。
当初他骗她气她,两人撕破脸的时候,她都没有拿出来,如今,它竟出现在此,在他成亲的前一晚,作为他可笑的新婚贺礼。
阿言,你在这个时候把它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再需要我跟随了吗?你对我最后的要求和期望,竟然是,要我新婚燕尔,夫唱妇随?
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可能,不可能。可笑,咳咳,这太可笑了。
仰头大笑,借着酒劲儿,几乎笑出泪来。
是谁说,记得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记恨的。
阿言,我骗你瞒你舍弃你,你就一点都不恨我吗?你对我,就再也没有,没有一点的期望了吗?
你要我夫妻和睦,还要我子孙满堂。哪怕我抛下你,欺骗你这么多次,你也要我可以偏安一隅,从此岁月静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忱仰天大笑,一手举起酒壶倒入喉咙,身体像后翻仰。
也就你,装什么好人!
风吹起他的发丝,满府红绸,铺天盖地的喜色,却衬得清冷异常。
另一只手攥紧了扳指,掌心硌出深深浅浅的印痕。
阿言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心,又这么狠心。你要我夫妻和睦,还要我一生顺遂。
你想怎么样?你还想怎样?
你是不是想我就此把你忘掉,然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呵,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啊。
可我,偏不!
凭什么就此遗忘,凭什么你坦坦荡荡的说放下就放下,你想都别想!
顾忱用力一掷,扳指狠狠的摔在地,碎裂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不遂你的意了,想必,你也不会生气的吧。
顾忱笑着转身,发丝散乱。随意的一挥手,盒子嘭的掉落在地。
一声闷响,盒子正巧撞到桌子腿,暗格弹开,里面掉出来的居然是一包药材。
什么?眯着眼,一时有些看不清。
弯下腰,头有些晕,一株一株的捡起来,凑着灯火细看。
何首乌,人参,玄明粉,冰片,石斛,茯苓,盐蒺藜、青葙子,决明子,羚羊角。
顾忱捡着捡着,突然双手发抖。“这是?血,血,血枯草”。
居然,是血枯草!
有了这个,他的眼睛就可以治好了,就终于可以治好了。小心翼翼的捧起草药,重新放回盒子里,双手暗自收紧。
这是,这,捧着药草,竟一时语塞。
本该救命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它,该死的,就是不早一点出现呢?
若是早早得到,若是,那。摇摇头,暗下眼底的光,不敢去想所有可能。
如今他条件谈了,婚事定了,曾经歇斯底里的反抗斗争过没得不到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轻易的摆在眼底。把之前他那些所有苦恼,纠结,伤痛,挣扎,都对应成一个苍白的笑话。
呵,小丫头。
阿言,你是故意的对吧,故意这样报复我。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只是等待我做出选择,结果我所谓的为了你好的选择,让你失望了。
所以你就这样,等最后期限来临之际,给我重重一击。
哈哈哈,可还真是,厉害呀。
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垂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
“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是他太蠢,思虑不够周全,还偏偏充什么深沉,才一次又一次,错过了。
曾经年少轻狂,总以为得到永不会变。
所以凭着一腔热血,愤然杀前线。却忘记了被我留下的你,那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如何在战火纷飞的时局中,生存下来的。
那个时候,我只是个人人口中可怜的遗孤。而墨家还尚未做大,你随着父亲走南闯北,一路风雨飘摇。自从认识了我,你们的小队就变成了你父亲带着你,你带着我。
虽然你对外自称是我表姐,可我一直都知道,你看我的眼神里,包含着许多连你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愫。
彼时年少无知,只觉得骄傲又不屑。现在想想看,我还真是个小混蛋。
一直享受着你从未挑明的欢喜,却又不回应丝毫。只想着外出闯荡,等玩够了,金钱在手,声明远扬之时,再回来与你分享。
可未曾想过,你有一日,也会恼了,累了,不等了。
酒水顺着脖子倾泻而下,浸湿衣衫。
松散的外袍下,一个小小的瓷瓶悄悄滚落。放下酒壶,漫不经心的一脚踩过,毫不犹豫。小小的瓷瓶嘭的碎裂开来,里面却空空荡荡。
原本的三颗药丸,已再无踪迹。
顾忱酿酿跄跄的扶着柱子,抓过一侧挂着的木剑。一瞬间,耳边响起她的话。
“我只希望,你我从此,过路不识!”
她那么内敛的人,难得红了眼睛啊,居然是因为他。
手指抚过未开刃的剑,只觉得夜风有些凉。
阿言,听闻你嫁人的消息之时,我正在京外巡防,督察案件。得知此事之时,我竟没觉得一点奇怪。你必然是看中了他哪一点,或是他身,有你不得不交换的东西。
我故然想将你留下,可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竟找不到一点理由。毕竟在你心里,我应该是负了你的。等我犹豫过后,快马加鞭赶到之时,显然,你已离去多日了。
如今你嫁了人,我却甚至没有勇气写封简单的书信给你,或是派人打听你的近况。他应当,应当是会待你极好的吧,我想你好,却不敢听。
清风起,不知何人吹起夜笛,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月光如水,少年握住手中的木剑,踩在满地碎片之,坚定的挥着记忆中的一招一式,将所有桌子的药草,一一劈砍损毁。
然后“砰”的一声扔下剑,握着仅剩的血枯草,安静的坐下。
阿言,你想我做的,我都会去做的。我会去治眼睛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要是来不及,也就算了。没了你,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早都习惯了。
你说不再见你,那就不再见你好了。
只要你不恨我,过路不识,也不是什么不可以忍受的事。
只是你要我从此娶妻生子,夫妻和睦,安稳一生。
这一点,你没亲自告诉我,不算。
夜深了,风偷偷吹灭了蜡烛,将低头沉思的少年,彻底置身于黑暗之中。
顾忱感觉自己从没有过的清醒。抬头看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亮,仿佛看到她沉静的面容。
夜空中的皎皎孤月啊,你照亮了那么多地方。
可否替我看看她,看看她安静的睡颜,看看她浅浅的笑。看她是不是安好,能不能适应异国他乡的陌生城市。
看看他待她好不好,她有没有按时睡觉,按时服药。请告诉她,不,不用告诉她了,我不想她。
顾忱迎着风仰起脸,默默闭眼睛,任由星光混着泪水满面。
明天,我就要成亲了,阿言,这是我最后一次肆无忌惮的想你。因为今天过后,就只能,偷偷的想你了。
哦对了,忘了一句,月亮说的那句不想,是假的。
第二日,十里红妆,红绸漫天。
皇家嫁女,抬了一百一十多担嫁妆,金漆红木的嫁妆,格外夺人眼球。
顾忱冷着脸马,在喧闹的人群中,一言不发,毫无生气。任由喜婆领着入宫,冷冷的接过长公主,像抱着一个木桩子一样直挺挺的抱她马,出宫回府。
听着礼官的指示,牵过长公主的手,依照礼节下拜,礼成起身,招呼客人。皇皇后在场,大家也不好灌酒,只略微意思意思就结束了。
待送走客人后,顾忱回房脱下外袍,长靴,换便服,完全忘记了那边房间里还坐着一个新娘子的事情。
长公主左等右等不见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自己掀开了盖头。
还未开口叫人,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侍女来报。“王妃娘娘,王爷说了,今日太累,请王妃自行安枕。王妃不再是公主殿下了,请谨记自己的身份,平日也少出院子为好”。
“你,你说什么!”长公主大怒。不入洞房,这已经是羞辱了,居然还想禁她的足?
不,这不可能是他这么说的,一定是这帮贱人从中作梗,传瞎话。对,一定是这样。长公主一手用力推开前的侍女,将盖头紧紧的攥在手里,冲进了前院。
顾忱刚刚梳洗完,面色犹自白中带粉,头发湿漉漉的打在一侧。
“嘭!”,长公主推开房门,看到这样一副美人出浴图,原本怒发冲冠打算狠狠呵斥一番的气势也没了,声音又重新变的娇软起来。
“夫君,你怎么还不过来安寝啊~”。
“小漆没跟你说吗?”顾忱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的翻开书本。
“人家,人家想听你说嘛”。
“那好,本王就跟你重申一遍。本王娶你,只是因为本王感激你曾在圣面前用你母亲的遗物维护过本王脸面,而本王,也确实曾在众人面前举动不得体,伤了你的名声。
这一切,实数不得已而为之。但除此之外,本王对你毫无男女之情。所以你就只当在这里好吃好住,本王不会约束你,请你,也不要来打搅本王”。
顾忱顿了顿,“哦还有。私下里,请不要叫我夫君,也不要用这么奇怪的声音”。
“顾忱!”长公主一怒,不再提着嗓子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你就不怕,三日之后回门,本公主跟皇说些什么吗?”“随你。本王既然有了打算,长公主想怎么跟皇告状,都可以。但请长公主记得,一个没有了最大依仗,没有了母妃和母族在身后维系的公主,到底还能得到皇多少的宠爱和关怀。
另外,本王不是傻子,当初长公主您是怎么从马摔下来的,您与本王都心知肚明”。顾忱冷冷的又翻了一页。
“坠,坠马?那,那与本公主有什么关系,本公主可是受害者,这,这是”,长公主听到坠马二字,脸色刷的白了下来,嘴不甘示弱,却是老老实实的退出房门,不敢再多言。
顾不姿态,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当初坠马的事,他,他是怎么发现的。他不理她,不碰她,不让她出院子,不会是想要和离吧。
长公主回了屋子,挥手让侍女都退了下去。
不行,不能被吓唬了,要振作,对,振作。她好不容易才嫁了进来,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呢。想让她给哪个小贱人让道?哼,想都别想!
想到箱子底下的那个小药瓶,定了定神。
对,对,还有它呢。只要有它在,他总是能爱她的,愿意跟她过日子的。
无论如何,她爱了他这么多年,既然已经嫁给了他,那必然是要使出全身解数的。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和离的,绝对不会。
喜欢九藤(.)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