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不过是玉玺罢了,这种垃圾东西,谁会想要。
怎么,还以为会像年少时一样,随便点什么东西,他就会激动的感恩戴德?
算了吧,他已经过了当初的年纪了,早就不再是那个,给个甜枣就能忘记被打过的巴掌有多疼多痛的少年了。
切,皇位而已,不过是另一个,让人恶心的东西。这宫里的一切,都是如此,他也一样。
还没那么的甜,甜的能彻彻底底的覆盖掉,那些所有忘不了伤。
“嗯?你,你,你说什么?”
“怎么,就想这么安安稳稳的去了?父皇,怎么这么多年,你还这么天真呢?不应该啊”。这些天的回忆,难道就一点,一点自知之明,也没能激起吗?
果然,人啊,是不会改变的,哪怕所作所为,早已心知肚明。
“什,什么,你,老五,你?”
两人四目相对之间,有什么无需言说,彼此早已明了。
“没错。呵,我那手眼通天的父皇啊,其实你早就猜到了,会是谁干的,可你就是不想承认而已,哪怕要失去大哥这样一个废物,也要捂住藏住这件事。
呵,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我偏偏要说出来,就是要明晃晃的告诉你。大哥没狠的下去的心,是我,替他完成了”。
阎浚冷冷的笑着,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病床上的老皇帝。
怎么,不会还真的以为,他们两个之间,会有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不成?
别傻了,当初是怎么对的他,怎么对的母后,难得有这数天的回想,总不会就这样快的忘了吧?
以为不言不语,就可以永远的掩盖了吗?
没用的,他们永远也不会是互敬互爱的寻常父子,就别做这个梦了!
这样说出来,心底残存的侥幸被人瞬间打破时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呵,难受就对了,这样的滋味,你也该尝尝了。
老皇帝摇着头,嘴里含含糊糊的,“不怪你,我知道”。
“便是如此,我也不会感激你的。什么?你不怪我?”
老皇帝点点头,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泪光。
“呵,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说这种没用的托词。我恨你,本来就是应该的,不是吗?”
老皇帝点头,再点头。他本就对不起老五,便是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好说的。
“很好,你我总算是,有了一点共识。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本来,是老三想做的。不过呢,我从中插了一脚”。
手随意的抬起,抚摸过纱帐窗帘。“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便宜了老三那个病篓子。你的命,总该是我来取的,对吧?”
“老五!”
“怎么,不敢叫我的名字?这些年的安逸和自欺欺人,让父皇你,恐怕都忘记儿臣叫什么了吧。儿臣名浚,随母姓阎”。
姓阎,阎啊,不随你的姓啊父皇,他不姓邱。
还记得吗?这不是,你亲自下的旨意吗?
浚,疏通,沟渠之意。这样的儿子,只不过是个如同水沟一样发臭恶心的存在。
怎么,英明果决的父皇,想不起当初取名的用意了吗?
“当初你恨我,恨母后。恨她让你软弱,恨我让你想起她。
所以自从她去世起,你就赶我出宫,连半点母后的遗物也不让我拥有。
那个时候的我才多大啊,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成了落魄的皇子,人人可欺,人人可嫌。
呵,一个皇子,没有财务傍身,没有家人没有一切,走街串巷混口饭吃,还要被你派来的人监视。堂堂的所谓天潢贵胄,居然,居然过的还不如下等的小厮。
如今日子久了,习惯了也就过去了。说实在的,曾经的这些,这些我都不恨你,或者说,都不曾恨你,真的”。
阎浚冷冷的说着,俯身看似温柔的帮他掖了掖被角。
本就没有,对那所谓的皇家亲眷抱有过任何期待,便是落魄,也只是寻常。没有期待,没有奢望,又如何有恨呢?不恨,不怪。
“可我恨的是,你明明,明明可以拒绝,却还要一意孤行的让她入了宫。别跟我冠冕堂皇的那些,什么迫于朝堂上的压力,被她的痴心所感动这些废话,呵,说到底,你根本就是动了她母家的心思!
你明明知道她会有怎样的结局,也知道她是如何为了你断绝了家里的关系,舍弃了一切的。
她是那么爱自由的鸟啊,甘愿为了你把自己锁进宫里,数年如一日。
可你呢,呵,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将责任怪到一个痴心为你的女子身上!
用着她的母族势力,享受着她对你的喜欢,嫌弃她冷待她,然后标榜着你是如何野心勃勃,不顾男女私情,置身国家大业,也不爱任何人。
这样的你,真让我恶心!
呵,民间有句粗话叫什么来着?对,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你这种垃圾!
你真的嫌恶她吗?如果,真的厌恶,怎么,死去后,反倒多了纠缠情愫?
因为那次挺身而出?怎么,从此你就发现她的好了?呵,根本就是胡扯!
你骗的了她,是因为她傻,心甘情愿的让你骗,可那些宫人说的什么帝心所归,切,根本就是空话!
你就是终于心虚了,不忍了,后悔了,所以才这样一日又一日的追忆。
对我好?满朝上下都道,五皇子如何受尽宠爱,我口一开,就没有做不到的,父皇你不会答应的。
切,其实你我都知道,你根本不是要对我好。你只是找不到当初应该回报的人,只能以此转报,抵消你的负罪感,不想日日愧疚罢了。
怎么,如今老了,到时开始追忆当初,计较得失了?
呵,就承认吧。其实你不是嫌恶她,你是嫌恶那个时候,明知一切却依旧会去做的你自己。
像你这样口不对心、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不配和她在一起”。
阎浚俯下身,贴在老皇帝的耳边,看着他缓缓的流下泪水,冷冷的低声说道。
一句又一句尖锐又真实的话语,有如尖锐的刀子,狠狠的扎进心房。真实到无力反驳,更无法狡辩。真不愧是他的孩子啊,竟然这样了解他。
老皇帝只呆呆的听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喉咙酸痛,眼睛里,是流也流不尽的泪。
“你也休想死了跟她葬在一起,你不配!少做什么下去补偿她,双宿双飞的空梦了!你生前不配,死后更不配!
即便有来世,她也只会更加眼明心亮,绝不会像这辈子一样,将自己落得这般境地”。
“老五,老五”,老皇帝声音越来越低,身体逐渐疲软。一种不由自主的感觉控制住了身体,奇怪,而又压抑。
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的身影,却大声呼喊不得。
“这是我特意给你挑的药,喜欢吗?你就这样走吧,多好。走之前的这些日子,也足够你回顾一生了吧”。
阎浚转过身去,“至于大月氏,便是再不喜,我也会好好管着的。你我之间如何,不会牵扯国家百姓分毫。还有我的王妃,我会自己好好护着,你就放心好了。
不论如何,反正我是绝计不会,陷入跟你一样的境地的,这点,作为前车之鉴的你,大可放心”。
“好,好,好”。只要不像他一样,就好,就很好了。
老皇帝点点头,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词来,手指颤抖的向前伸去。
阎浚顿了顿,深圳微微一侧,眼角余光扫过角落的床铺,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随意的一言,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
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宫门,天色微亮,里面躺着的人,渐渐地没有了声音。
老皇帝呆呆的看着大步离开的人,沉重的困意让他睁不开眼皮,他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指尖慢慢下滑,是再也触不到的背影。
这就是他的儿子啊,他最对不起的,最出息的儿子。
浚儿从小就坚毅沉稳,像极了他。好,好,好,只要不走他的老路,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姓邱的此生南征北战,开拓疆域数千里,扪心自问,也算是一个好的帝王。此生无愧于臣子,无愧于百姓,更无愧于这锦绣江山。
如今,既然得到浚儿会好好护这山河与妻子的承诺,自然更是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只剩下一些未完的遗憾,需要他自己,也只能他自己,去一一偿还。
不合葬什么的,是真的无所谓。哪怕是给他扔到乱葬岗,也都可以。
毕竟人死如灯灭,便是葬在何处,又有何意义呢?不过是副枯骨罢了,终究要化为尘土消散的。
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可他是真的啊,真心的不求跟皇后的任何可能,只求,来世的陌路不相逢。若是可以,自是好好补偿,只愿,不是奢望。
哎,只是,只是浚儿啊,浚哲文明,温恭允塞,才是当初他起名的真正用意。
只可惜,怕是再解释不得了。
困啊,太困了。七天七夜没有睡了,困的几乎,再睁不开双眼。
嗯,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再见了吧,朕的大月氏。
暮色四合,阳光温柔的洒下,透过窗棂,落在指尖,就好像,在宣告着什么。
是啊,他的时候到了,该去了。
半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下,只一瞬间,呼吸皆停,身体冰凉,再无生机。
闭上双眼后,身上的肉迅速的黑掉,腐烂,发臭,从骨头上慢慢剥离,直至露出完整的,暗黑色的骨架。
套着白色寝衣的黑色骷髅,散发着奇怪的香气,静静地躺在床上,阳光下,是说不出的诡异与忧伤。
没过多久,“啊!皇上,驾崩了!”进门的小太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高声尖叫起来,慌乱的手足无措。
远处的阎浚听着宫里宫外的喧闹,缓缓地勾起嘴角,再不回头。
因为骇人听闻的骨架尸体,也为了控制日渐四起的流言,老皇帝的尸首被早早的入殓,下葬。所有见过尸首的下人们,通通陪葬,一个不留。
不出三日,便匆匆忙忙的举行了丧礼。
白绸飘摇,晃入眼底。
一切本该金光闪闪的东西,宫殿,摆件,甚至地面,全部都被白色的丝绸遮盖上,包裹的严严实实。再无一丝本该有的光彩和华丽。
王公贵族们皆穿着白衣白袜,按照品阶依次前来见礼。
一脸沉静的阎浚跟着众人,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一轮又一轮的哭泣和哀嚎。
这么多的哭泣,所谓的哀悼,切,又有几个,是真的为其哀伤?
那个人是谁家的?工部侍郎的小儿子?手里的辣椒籽太明显了,当他瞎是吧?
哎,摇摇头,算了,也懒得管,有本事,就辣死那小子得了。
礼堂上,众人都道,太子殿下忧思过重,着实良善。
有的老臣还怕他太过看不开,憋的太久太难受,还专门跑过去一本正经的找他谈话以示安慰。
“多谢太傅,本王无事”。
“哎,太子殿下,按照礼法,您这称呼,早就该换了”。
“太傅称呼的是。本,不,孤记下了”。老太傅一脸担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走了。
哎,太子殿下纯孝啊,只因皇上在册封时受难,如今连太子的名头都不愿意接。
阎浚咧了咧嘴,艰难的对上一帮前来示好的,拍肩膀感叹如何“懂他”的大臣们。
哭,哭,哭,哭的他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吵死了,这典礼,还得进行个三五天,天哪,饶了他吧。
揉了揉耳朵,阎浚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白色,如此纯洁的颜色啊,那老头儿,又哪里配啊?
想到白色,嗯,忽然想吃银耳红枣羹。
一旁老老实实跟着礼官指令行礼的墨言,看着满眼的白,正觉得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之时,接受到某人期盼好吃的的眼神,一愣,顿时忧伤的心情全无。
再也没了劝他的心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什么吃的,不做!”
不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啊。这种时候,总该有丝毫的尊重吧。
没得到回应的某人毫不生气,迅速的环顾四周,很好,大家不是在哭,就是在酝酿哭泣,反正没人看他。
倚着柱子换了个姿势,将脸躲进墙壁的死角里,然后对上小姑娘斥责的眼睛。
白衣少年清浚异常,只不说话,只呆呆的看过来。眨巴眨巴无辜忧伤的眼睛,歪了下头。
墨言猛地收回了目光,咳咳,天啊,他这个样子,好像,好像只软软的大猫咪啊。
优雅的猫咪匍匐在树上,正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舒展着身体,准备随时下到树下打个滚。
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懵懵懂懂的一歪头,哇,可可爱爱。
摇摇头,嗯,不对不对。这是灵堂哎,这个人怎么回事?居然,居然咳,恃美行凶,过分!什么晚饭,想都别想!
完了,原本憋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悲伤情愫,被他一瞬间萌的无影无踪。
墨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沉下心,重新酝酿眼泪,打定主意不再看他,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
自以为没被人发现,却正对上某人潇洒的一挑眉。
阎浚看着视线慌乱耳根通红的小姑娘,嗯,很好,晚饭,成了。
他白白站了这么久,站的脚根都痛,也该吃点好的了。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