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行至一小村落。村外绿水依山,群山环绕。
船老大环顾四周,吆喝一声,“兄弟们,先停下歇息一会儿。吃过午饭再赶路吧”。
这几日为了抄近路,紧赶慢赶的,兄弟们都累坏了。
难得有个靠岸的时候,船老大大手一挥,“吃饭去!”
“好”,“得嘞!”“吃饭喽!”
待得停了船,下面的人纷纷放下手的事物,自去吃饭歇息片刻。
言笙总算不吐也不晕了,趁着船家靠了岸边歇息,也勉强扶着小厮,挪着打颤的双腿,有气无力的出了船舱走走。
他自从了船,每天除了晕就是吐,能勉强躺着就不错了。
难得从船舱里出来,压根不知过了多久,船行到了何处,只知,该是离京越来越近的。
满眼的山山水水,陌生却又如画绚丽。
雨后山苍水清,倒是处好景致。
“慢点儿,少爷”。小厮跟在身侧,亦步亦趋道。
已经连下了数天的暴雨了,船舱里又闷又热,还昏暗的很。
一到夜晚,四周寂静无声,噼里啪啦的雨点倾泻而下,像是敲打在心一般,让人颠来倒去,难以入眠。
他本就心事繁多,更加这暴雨如注,更是没得几晚安眠。
闷,热,困,烦,就这,死人怕是都待不住,何况是他这么个好动的。他整日躺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能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好吧。
今日难得雨停了,乌云散去后,阳光正好,索性就出来走走。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吹吹风晒晒日光,也晒去些躺久了积攒的陈腐气息。
言笙大口呼吸着船舱外的新鲜空气,感受着拂面的清风,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手指试探的伸出船舷,任由湖水轻柔地打湿他的指尖,一下有以下。
感受着阳光暖暖的洒在肩侧,也总算是退去些许疲惫,松了口气。
最近躺久了,越发的懒怠说话,只一个字,“茶”。小厮会意,“早就备着了,少爷”。
细长尖嘴里传出徐徐升腾的蒸汽,身旁的小厮执壶,注一杯滚烫的茶。
言笙看着小厮倒出茶水优雅的弧度,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哪怕有恙在身,也要有造型,要优雅,优雅。身子也不由得坐正了几分,试图拿出些他原本公子哥的派头来。
卷起衣袖,举起茶杯,轻轻一嗅。淡淡的香味,嗯,带着雨后清气的碧螺春,是她喜欢的味道。
“嗯”,小厮全然看在眼里,故作镇定的跟风式点了点头。
内心暗道,少爷你前几次,抱着船老大哭诉质问到底什么时候能靠岸,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披头散发的嚎,说你活不起了的时候,也是,咳,也很是优雅了呢。
言笙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一个眼刀飞过去,“你小子,看什么呢!再来一杯!”
“哦哦哦”,小厮瞬间回神,再次弯腰给续茶水。
“砰砰砰!”
远处,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紧接着,稀里哗啦的巨大响动,诡异又沉重。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什么东西?”
船的众人纷纷放下手的事物,起身查看。
“嘭嘭嘭嘭!”
“少爷,听着,这似乎,是碎石滚落之声”。
小厮侧耳细听,肯定的点了点头。
“还有,树木”。
“什么?”言笙一愣,端起茶杯的手一顿,停在空中。
他这小厮从小跟他一同长大,向来耳力就比寻常人要好的多,他说是,就一定是。
只是,这么大声的碎石滚落?还有树木?难道,这怕不是,山洪?
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波涛汹涌,起起伏伏,一时间让人有些站立不稳。
船的人东翻西倒,噼里啪啦的东西碎了一地。
言笙扶着船舷慢慢起身,猛地回过头,拼尽全力朝着声音的位置张望。
果不其然,山崖一侧,顶的崖壁整个塌陷。
紧接着,是大片大片的山体土块向下滑落,没了土壤的连接,便是百年的几乎遮天蔽日的粗壮大树,也依旧无物可依。
“砰砰砰,哐哐,哗!”
一瞬间,山顶原本遮云蔽日的树木,花藤,和山石,随着崖积水,皆数滚落。
不知是谁,扯着一嗓子吼道,“山洪暴发了!山洪暴发了!大家快逃啊!”
“什么!山洪!”“天啊,竟然是山洪爆发了?”
“切,搞什么?开玩笑的吧?”
“少扯淡啊,还山洪,你怎么不说,是地震呢?”
个别的人不相信,不屑一顾的笑道。
一同搭船的一介书生,不屑一顾的歪了歪嘴,“有些人啊,就是沉不住气,屁大点儿的事儿,也至于叽叽歪歪的”。
“你自己看吧!那儿是什么!”大嗓门的汉子不耐烦的一指,“看啊你看啊!”
指尖扫去,山崖的山石树木,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山底滑去。
“哐!哐!哐!”
说话的人漫不经心的放眼望去,顺着人的手指一看,顿时腿脚有些发软,“啊啊啊!山洪来了!”
“要死了,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山洪来了,大家都要喂龙王了!”
一时间,人潮涌动,船乱做一团。原本宽敞的船舱,变得拥挤不堪。
里面的人想往外出,外面的想往里进。一来一回,将整个船舱塞的满满当当的。
“别挤别挤!”“谁踩我脚了?”“让开,让开!”“有谁看见老子的钱袋了?”
“我哥呢?三哥?”“银子,我的银子!你们谁踩了我的银子了!”
一小锭银子,在众人的拥挤中从不知是谁的怀中滚落,被脚尖越踢越远,直至不见。
有两个沉不住气的,直接跳进水里,扑腾着企图游出去。
言笙只静静的坐着,喝茶,眼看着这一切。呷一口,唇齿留香。
眉头一皱,一个两个的,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哎,他当初就不应该着急,了条快开的船就走,早知道这么吵,包一条多好?
摇摇头,哎,时不我待啊,时不我待。
紧张的站在身侧保护,以免随时有人会冲撞来的小厮,看着面前一下有以下的摇着扇子,面波澜不惊的少爷,原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想了想,试探的开口,“少爷?”
言笙像是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一般,摇了摇头,“哎,不急”。
银子票据那些重要的东西,他向来都随身带着。就算是晕成那个样子,也是从不离身的。
便是回去收拾,也只是拿着寻常衣物罢了,又何苦跟这帮人挤来挤去。
若是一时脱力,搞不好还没被洪水淹死,就得被他们踩死。
再说只要人在,便是没了什么,也终有得到之时。跟命比起来,其他的,也都算不得什么,又何苦纠结这一时片刻。
怎么,就算是有幸挤进去了,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还能全须全尾的跑出来不成?
山洪,可是不等人的啊。
急?急有什么用?
怕?呵,怕又能如何?
难不成因着怕死拼命祈求天,就能逃得过了?
他们俩都是旱鸭子,一个也不会水,只得接助这船只。
若是平时,只消轻功一起,脚尖点地,便可如履平地。
可如今他身子骨尚且虚弱,提不气来暂且不说,况且这四周茫茫,皆是湖面。
山石洪水一起,他又不是鸟,怎么飞得过?
便是学人家跳下水去了,也只得淹死,别无他法,也就是死的快些。
世人都说,人心最难。可人心便是再难不可得,也总能凭着局势,而解释一番。
于他而言这世间,唯独命之一字,玄而又玄,无从解释,也无辨之处。怎么说都对,怎么说,又都不对。
所以他对生死,一向看的很开。命嘛,本就是老天给的,生死一事,半点由不得人。
既然搞不明白,那又有何愁苦呢?
一切呵,也左不过这八个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能活下去那就好好活,没躲过,也就这样了,又有什么好想的?
倒是不如吹吹风,还有一口清茶喝。
言笙转头,也给小厮倒了杯茶。一人一杯,总好过自饮自斟。
小厮慢悠悠的松开了身后相互紧紧抓着的两只手,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嗯,不急。
少爷说不急,他就不急。
他一个孤儿,自小跟着少爷,无父无母的也没个亲眷,大不了,就随少爷去了,也是没什么的。
俯身恭恭敬敬的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嗯,少爷,好茶!这茶好香啊!”
言笙登时挺起胸膛,顿觉骄傲的再给他倒了一杯,“那是!你少爷我喝的茶,能次了吗?”
眼神扫过他手腕深深浅浅的指印,给他紧张的,哼,出息!
这一主一仆,喝着茶吹着风,耳边的叫喊声充耳不闻,眼前的一切慌乱视而不见。
悄然立于船角一侧,倒是形成难得的清净之地。
“开船,开船,快开船!”
船老大急吼吼的揪住一两个想跑的汉子,按头强迫他们回去干活。
“快开船啊,一个两个的,等什么呢?”
“快开船,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是想死在这儿吗?啊!”
说着不经意间的瞥了一眼,船角淡定自若的喝着茶水的公子哥。
这小子晕船的时候怂的一批,又是哭又是闹的,如今生死存亡的之际,倒是难得有点世家子弟的气势。
哎,若是能活下来,嗯,保不齐会是个人物。
“老大!老大!它,它要来了!”
下人指着前方,脚下生根一般,只管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嗯?”船老大来不及细想,扭过头,“什,什么!”
原本还只是远在天边的山石泥土,带着泥土陈旧的气息,几乎一眨眼,就要冲刷到眼前。
大抵,是在数天的大水冲刷之下,又顶不住压力,一股脑的将所有附着在土壤的东西,都噼里啪啦都带了下来。
“开船啊!开船!”
船老大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用力的拍打着船舷。一把推开下傻了的船夫,撸起袖子只身前。
“开船!老子让你开船!你们几个穷光蛋,一个个的想死想疯了,老子有娃有婆娘,好日子正在兴头儿,可还没活够呢!快开船啊!”
在他用力的嘶吼声中,晃晃悠悠的船终于驶动,船夫奋力的撑着,一下又以下,可依旧赶不紧随其后的山洪,那奔腾而来的速度。
一瞬间,漂流下来的数截残枝断木,和着巨大沉重的树根,顺着水流“咚”的一声,砸在船尾,登时砸出个洞来。
船板瞬间被砸漏了一大块,冰冷的湖水呼啦啦的往里灌,止也止不住。
“拿桶来,拿桶来!”下人急忙拿了木桶来舀水,可人手哪里赶得水流的速度。水面越散越大,越灌越多。
像是知道人心底那不言说的害怕一般,船板逐渐弥漫着浓重的水气。
隐约间,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一下有一下,一声又一声,勾起愁绪万千。
渐渐的,抽泣声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言笙看着有些湿了的鞋面,低声道,“怕吗?”
“不怕,跟着少爷,小的什么都不怕,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小厮放下茶杯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
很好!有骨气!像他言笙的人!
“若是此次,咳,回京你月钱加倍!”
“谢少爷!”小厮激动道谢,死了也就罢了,没死还白得份儿钱,天大的好事儿啊。
“一会儿,记得憋气!”
未等小厮点头说好,只听得再次咚的一声,石块砸漏了船身,船体开始整个倾斜向下。
桌子,椅子,茶杯。言笙抓过茶壶,一饮而尽。然后松开手,任由它滑落。
“不,不不!”“要死了啊!”“不,我还不想死啊!”“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束手无策的众人睁大了通红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汹涌而来的泥水卷起漂浮的小船,一把扣下,压进洪水里,将自己缓缓吞没。
咕噜咕噜,泥水中下沉。
泥就泥吧,天啊,还有草根,枯枝败叶什么的。
咦,好脏啊。
一点一点慢慢的想下坠,压力越重,越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抿紧嘴唇的少年到底还是没忍住,头脑一沉,闭了眼睛。
阿言,你知道我从不骗人的。
可答应再见你这句,怕是难了。
若违,还请见谅。
喜欢九藤(.)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