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那日尹谧搬至厢房去住,一问才知是蔺茵雪临走时丢给了掌柜的几锭银子,道这小厮将他们伺候的甚好,愿掌柜的能让其住的好些。
只要银子给足,掌柜的自无异议。只此举引来斋中不少非议。幸得小林常年混迹于市井,洞察人心。私下帮尹谧解释是因其夜里鼾声如雷,尹谧无法入眠。因此他便请掌柜的将尹谧调至厢房去住,房费从工费中剔除。
虽是如此,众人仍是心生不悦,小林便私自出了些银子,以尹谧之名请众人吃酒去。众人心里方才舒坦几分。
夏日阑风伏雨,鸟鸣蝉语的掩护下,殊不知已危机四起。
添香斋如往常般祥和恬静,独立于闹市之间,却未染尘世间的喧嚣。要说有何怪诞之处,那便要说说一位名为望子笙的公子。
至那日在添香斋与成聊和蔺氏三人相聚之后,每日午时之后,其必造访添香斋。时而与成聊为伴,时而独自一人。点一上品名茶,几碟果糕,钦点了尹谧作陪,于水云轩内,午枕!
成聊在时,俩人便谈谈诗词歌赋,成聊不在,便让尹谧在一旁守着,倚在卧榻上双腿一伸,双眼一闭。
望子笙对那日尹谧烫了他的脚耿耿于怀,但又为其才华而心生钦佩。思来想去便想出这法子惩治她一番,心中的梗才过的去。
尹谧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午枕,独自一人何不清净踏实?为何非要她立于一旁,一立便至傍晚。尹谧因此私下还询问掌柜的,此望公子可否从前也有此怪癖。掌柜曰往日从未独自造访过,休说在此午枕。
尹谧思前想后,想是那日自己得罪了他。不仅浇了他的脚,还于他难堪。想必这厮在怀恨在心,才花银子让自己在其跟前站着,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参悟此理后,尹谧顿觉悔不当初。这争强好胜,意气用事的秉性真不知何时才能改得了。若这望公子如此睚眦必报,自己日后还是敬而远之。若其有何吩咐,便对其俯首帖耳,马首是瞻便是。
这日,望子笙又如期而至,刚踏进店内。尹谧晴天霹雳一般登时精神抖擞,强挤了个微笑迎上去。
“望公子好啊~望公子可真是宵衣旰食,夙夜不懈啊!”
望子笙瞟了尹觅一眼,笑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揶揄我。走吧!”
尹谧笑道:“小的哪敢呀!”说罢背过身去便长叹一口气,耷拉着脑袋跟着上了水云轩。
尹谧为望子笙打开房门,道:“公子今日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
望子笙道:“老规矩。”
尹谧笑道:“好勒。”
端上茶和点心,望子笙只吃了几杯,便愣在原处出神。
尹谧铺好卧榻,道:“公子今日是打算侧着睡还是躺着睡?”
望子笙回神,道:“何差?”
尹谧笑道:“无差,只是公子躺着睡鼻息雷鸣,侧睡则飞流直下三千尺。”
望子笙忙摸了摸嘴角,顿觉被取笑,嗤道:“那也比某人闲来无事掏鼻文雅不少吧。”
尹谧大惊,登时又羞又恼,道:“公子成日里若是闲的恶意作弄人,也妄为正人君子。”
望子笙笑道:“我可未曾说过我是什么正人君子。”
尹谧恼道:“若是从前我得罪了公子,那小的现下便给公子赔不是。添香斋小厮众多,还望公子雨露均沾。”
望子笙已然明白尹谧言下之意,道:“你是在告诉我,你已对我好不耐烦了?既然如此,我这就唤来你们掌柜的,叫他给我换一人便是。”说罢,挑眼瞟了一眼尹谧,欲起身,
尹谧气的七窍生烟,无奈又人在屋檐下,只得忍气拦住望子笙,赔笑道:“呵呵。公子,公子。误会,误会。公子鼻如玉葱,面如寇玉。如此翩翩公子,小的怎会嫌您烦。”
望子笙挑眉:“嗯?
尹谧忙打嘴,道:“不烦,不烦。”
望子笙吃了杯茶,满意道:“今日不午枕,备纸砚。”
尹谧心里骂骂咧咧的铺好纸,研好磨。
望子笙走至案前,眼神直指卧榻,道:“你坐过去。”
“嗯?”
望子笙命令道:“坐过去!”
望子笙皱眉,从小至大,从未遇着像尹谧这般仗着自己肚里有点墨水,不听使唤的小厮。
尹谧绷着脸笑道:“嗯,好。”
心里又上上下下将其骂了一遍。从小至大,从未遇着过像望子笙这般成日只知插科打诨,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望子笙让尹谧坐于卧榻,提笔在纸上描了起来。
尹谧一头雾水,道:“公子,我这...”
“勿动!”
“哦。”尹谧刚挪出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
半柱香后,望子笙叫道:“好了!”
尹谧坐的差点昏昏欲睡,被望子笙一惊,险些一个趔趄。
望子笙道:“过来瞧瞧。”
尹谧一瘸一拐挪了过去,半柱香连手指头都未敢动,腿已麻过几回。
望子笙挑眉,得意道:“如何?”
纸上人虽未有半点粉末华饰,但却将尹谧面相精髓尽显得淋漓尽致。
尹谧点头称赞道:“嗯,活灵活现。”想到这吊儿郎当公子哥还有拿的出手之物。
望子笙将笔一扔,道:“赠予你了。”
出其不意,尹谧偏头看向望子笙,两人四目相对。
呔!尹谧大惊,连退后几步。现下她是男儿装扮,这望公子近日异常,莫不是...
尹谧倒吸一口凉气。
望子笙不明觉厉,道:“怎么了?”
尹谧不敢靠近,道:“没事,没事。”
望子笙沉声道:“那你便过来。”
尹谧只得朝前挪了两步。望子笙再次提笔,欲题字。
“快让那不肖子滚出来!”门外突然传来雷霆般的咆哮。
“这位客官,这里不能进!”只听小薛在门外拦道,屋外登时一片嘈杂。
尹谧正欲前去查看,只听嘭的一声,水云轩的屋门被人一脚踢开。
“这个不肖子定是藏在此!”
尹谧冲出内室,见一中年锦袍玉束男人正怒发冲冠立于外室。小林和小薛紧随其后。
尹谧正欲说话,中年男人一把抓住尹谧,上下一打量。登时怒上眉梢。
望子笙从颦眉于内室走出来,顿时惊慌失措!其父亲正紧抓住尹谧,怒瞪着他!
望父气得胡须都歪了,斥道:“我道你每日早出晚归,学业不见进益,原每日窝在此处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的勾当?!其余四人同时瞠目结舌。
望父撒开尹谧,顺手从身旁牵了一把折扇,冲上去就要揍望子笙。望子笙已撒腿奔至桌后,两父子便围着桌子绕圈。
望子笙哀求道:“父亲,您,您听我解释啊!”
望父啐道:“解释!瞧瞧你这淫乱不堪的样子,还作何解释?!”
淫乱不堪?!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尹谧揉着被望子笙父亲抓的疼的手腕,上前拉道:“望老爷,这里面兴许有些误会,有些误会!”
“误会?!”望父气地在屋子里打转,“成日不着家,说出去与同窗读书写字,如今却与男子厮混在一起!有何误会?!”
厮混?尹谧感觉自己脑袋有些囫囵不清,望子笙的父亲莫不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望子笙略带哭腔,道:“父亲,我没有,不,不是您想的那般!”
望父在内室转了一圈,瞟见了方才望子笙做的画,执起画暴怒道:“不是我想的那般?!”
说罢操起砚台就朝望子笙砸过去。望子笙幸躲得快,被砸了个空。
望父操起画像,道:“那你说说这是什么?”说罢,又转头瞪向尹谧,“成日,不少媒婆来与你说亲,你不是嫌丑就是嫌穷!我当以为这京都的姑娘无人能入你眼,未曾想是竟好上了这伤风败俗,伦理不容的事!”
呔!尹谧一脸震惊望着望子笙。
望子笙有苦道不出,见尹谧又那副表情瞧着自己,斥道:“你休用那种眼神瞧着我,我不是!”
望父啸道:“不是!那你倒说道说道,你成日和这下流胚子独处一室都干了什么?”
“我就看看书......”
下流胚子?尹谧顿时怒火中烧,这望老爷竟把自己也认作那污秽之人!瞧着望老爷风风火火这一出,且随意出言不逊,也不怪这望子笙跟其一个德行。
尹谧行至外室,将一群看热闹起哄之人关在门外。返至内室,两人仍对峙不下。
望老爷啸道:“跟我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你不打我,我便跟你回去!”
“你...!”
“好了!”尹谧斥道,“两位老爷,小的们这添香斋也只是寻常吃茶消遣之地,经不起两位老爷如此折腾。再这般闹下去,想必要传遍全京都城了。两位老爷名声不要,小的们还得打开门做生意呢。”
“你...!”望老爷原口中的怒词被尹谧打断,哽于喉中。
尹谧斟了一杯茶,递到望老爷前,道:“方才说话,若有得罪老爷,还望老爷莫要动气。小的也是为老爷家的声誉。有何事,我们关上门,轻言细语的讲清楚便好了。”
望子笙听呆,未曾想这小厮竟临危不乱,有几分胆识。
望老爷冷声道:“那今日我倒要瞧瞧你们如何讲!”
尹谧走到望老爷桌对面,让望子笙坐下,亦斟了一杯茶,笑道:“今日之事,很简单,就如老爷看到的那般,但亦非您看到的那般。”
闹了这么一出,都渴了,尹谧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道:“一,望公子每日都来;二,他未做任何下作的勾当,当然也未干任何正经事;三,我俩未有任何关系,他是客人,我是斋中小厮。仅此而已。”
望老爷冷哼,道:“那这幅画又做何解释,你可别给我讲,这只是其闲来兴起随手一画。”
望子笙急了,道:“这真是随手画的......”
望老爷啐道:“你少跟我诡辩,随手一作,就那么凑巧被我撞上了?你为何不说你今日是第一次来,与这,这人是第一次见?!”
望父察觉到自己方才言语不当,收敛了许多。
尹谧暗衬,照这般下去,今日断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这老人家还真是顽固。
尹谧咬牙,道:“望老爷,就算如您所说,我与望公子有来往,有何不可?”
望子笙父子顿觉此人怕是疯魔了。有何不可?两男子暗通情愫,天下之大不韪也!这小小一食斋的小厮竟狂妄至此!
“有何不可?!”望父气的打哆嗦,如此一来,他便是认了两人的关系,“好啊!你这下作的东西,诱拐我儿子,还如此大言不惭!你既不怕,那便跟我去见官!那时问问官差大人,有何不可!”
望子笙伸手偷偷扯了扯尹谧的衣角,示意她休要再胡言乱语了。
尹谧笑道:“望老爷且息怒。”说罢,取下了头上的布帽,摘掉了绾住头发的木簪。漆黑的乌发披于肩上,“老爷现下再仔细瞧瞧。”
“你...”望氏父子如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
尹谧笑道:“我并非男子,若与公子真有来往,有何不可?”
“!!!”望氏父子登时石化。
尹谧起身,朝望老爷行礼:“不知老爷现在可否相信小的之言?小的如此,不过是想老爷相信小的并非是为望公子辩驳,为其开脱。望公子先前也并不知小的乃是女子,那种关系便更不成立了。因此,我俩清清白白,并无任何逾规越矩的关系。”
望子笙仍在震惊中,未缓过神。他怎么都未想到,成日与他处于一室的小厮竟是一女子!
想想便追悔莫及,平日里在这‘小哥儿’跟前从未注重过仪表...不禁羞愧地捂住脸。
望父见望子笙震惊的反应,想必先前并不知情。既不是他想的那般,倒是松了口气,恢复了一些理智。再不济也算半个读书人,也并非全然不明事理,胡搅蛮缠之辈。只是如今让一帮下人看了热闹,真是丢了望家的老脸。
望父整了整有些失态的仪容,冷声斥道:“还杵着干什么?还打算留在此过夜!?”
被望父一吼,望子笙才缓过神。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他瞧了瞧他父亲,又瞧了瞧尹谧。不禁打了个寒颤,受了不小的刺激。今日可谓是精彩绝伦,足以载入其人生史册。
俩人一人精神抖擞,一人十月冰霜般的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尹谧叹气,前一刻她取下簪子,后一刻她便后悔了。她绾起头发,戴好帽子,着手收拾俩人留下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