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泊将手炉置于案上,卫芒忙将去取蓬衣,边走边劝道:“少爷,今日寒冷,不如我去传话,过几日你身体大好了再去?”
“刑部不远,无妨。”
“可夫人嘱咐了...不让你出门。”卫芒想起沅夫人瞪他的眼神,汗毛登时又立了起来。
“夫人问起来,便说去了表少爷家中。”
卫芒自知拗不过沅泊,只得暗自悲叹怎摊上了这么个不变通的主儿。替沅泊裹好了蓬衣,又重新换了个暖炉,才放心扶着他出去。
“泊儿。”沅泊刚踏上马车,便被匆忙赶至府门的沅夫人凛声叫住,“天这么冷,是要去何处?”
卫芒吓得一身冷汗,定在原地不敢动弹。沅泊随即下了马车,从容道:“母亲怎出来了?”
沅夫人面色不悦,道:“我听家仆说你好似要出门,便来瞧瞧。”
沅泊笑道:“在家中呆了好些时日了,方才子笙说家中新进了苍山雪绿,邀我前去一品。”
“哦?”沅夫人满眼狐疑,“那方才为何不与他一同回去?”
“他道还要去别处邀请些好友,便先行离去了。”
沅夫人见沅泊从容淡定,神色缓和了些,瞧着身上裹得严实,叹道:“天寒,莫逗留太久,早些回来。”
沅泊颔首道:“母亲放心,我去去便回。”
卫芒埋着头转身扶沅泊上了马车,自己也呲溜的钻进马车。生怕沅夫人怪罪起来。
沅夫人瞧着马车晃晃悠悠于雪地里渐行渐远,心下始终顾虑不安。至沅泊从淮水县回来,身子一病不起,瞧上了大荣律例,还问了好些濮家的事,她心中总觉着他有事瞒着家里。
“绿萝。”沅夫人对扶着自己的丫鬟道,“今日表少爷与成公子在少爷房中待了多久?”
“约摸半炷香。”
“待少爷回来,问问车夫可是真的去了望宅。”
“是,夫人。”
沅夫人深叹了口气,只愿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少爷,到了。”马车缓缓于威严的府衙门口停下,卫芒拉开帘子,扶沅泊下车去。
刑部门前的积雪应刚清理过,黑木做的门匾在寒冬中显得更加肃穆。
“沅公子。”刑部侍郎正于案前处理公文,见沅泊与卫芒迈了进来,忙放下笔迎了上去。
沅泊抬手道:“石大人。”
石秉新忙将沅泊扶起,领至炉火旁坐下,“听闻公子身体抱恙,近日可好些?”
沅泊将手置于炉火上方暖了暖,道:“大好了。大人身子可安康?”
“劳公子挂怀。”石秉新替沅泊斟上热茶,笑道,“今日冒昧,劳公子跑一趟,只因公子差卫公子送来的状子有些时日,耽误不得。”
“不妨事。”沅泊笑道,“在家中将养了好些日子,我也正想着出来活动活动。”
石秉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
“大人旦说。”
“公子送来的状子,我已经派人至淮水暗中调差了,状中所述之罪虽大小不一,但桩桩件件皆为实情。但据调查,濮县令与沅大人乃是至交,不知此事大人怎么说?”
“此事家父并不知情。”
石秉新挑眉,“沅大人对此事并不知晓?”他原以为今次太傅大人欲大义灭亲,未曾想竟是素日不闻朝堂之事半分的太傅公子。
沅泊吃了口茶,娓娓道:“濮县令与家父乃是至交不假,但濮县令于淮水的所作所为乃是我去淮水之时无意间得知,家父毫不知情。”
“刑部立案只在朝夕,沅大人在朝中待人素来宽厚,可需提前知会大人?”
沅泊抬眉,眼中尽显锋芒,道:“若是家父阻拦,大人可仍会立案?”
石秉新毫不犹豫道:“那是自然,陛下授命我监管刑部,即便太傅大人不悦,我又岂能辜负皇恩。”
沅泊收起锋芒,淡淡笑道:“此事我会说与家父听,大人勿须劳心。”
石秉新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多虑了。今日邀公子来是关于这状子,有一二事宜与公子商榷。”
“大人请说。”
“如今这案子虽查清楚了,但棘手的是寻不到原告。虽说状子上并非只王氏族人一桩案子,但要一锤定音,需得寻个大案子的原告。我派人去淮水时,听说这王氏族人在淮水县已经销声匿迹了。现下寻不着原告,州府里亦从未递过折子,但凭一张状子,恐立不足脚啊。”
沅泊微微一笑,道:“那日王氏一族逃出淮水之时,不巧正被我的人瞧见了去处。若是缺少原告,大人不必忧心,沅某替大人寻来便是。”
石秉新会心一笑,这太傅之子果真如他所料那般,行事周密。想他既递来了状子,又怎会想不到原告之事?
“公子果真周全,今日邀公子前来,看来是寻对了人。”
沅泊一笑置之,吃了口茶道:“大人过誉了。沅某只不过是凑巧撞上了,当日留了个心眼,未曾想竟能帮的上大人。”
石秉新心下暗叹,此人刚直不阿,揭发世交叔伯都毫不犹豫,满腹经纶又心思缜密,若是立于朝堂,定将是栋梁之才。
“恕在下冒昧一问,以公子之才,若是投身朝廷定能大有所为,公子为何甘于隐于市井?”
沅泊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庙堂之下市井之中亦能为国为民。”
石秉新频频点头,“是在下狭隘了,公子着实通透。”
沅泊眼神深邃,道:“沅某不过是以这般说辞来劝说自己罢了。实不相瞒大人,是沅某未来的夫人不喜为官之人。”
“夫人?”石秉新惊愕,“可在下听闻公子至今仍未婚配。”
“大人所闻不假,只是我至小便被许了婚约,未来的夫人还未过门罢了。”
石秉新笑道:“公子可是蒙骗于我?若还未过门,你怎知她不喜为官之人?”
沅泊淡淡一笑,未语。
石秉新反应过来自己多舌,忙起身行礼道:“今日多谢公子冒寒前来,有劳了。”
沅泊亦起身,抬手道:“大人言重了。今日前来,知晓沅某并未所托非人,应是沅某谢过大人。”
“冬日天寒,公子身子方愈,在下便不过多叨扰公子。”
卫芒从门外走了进来,取下蓬衣给沅泊披上。石秉新送沅泊至府衙门口,又慰问了一阵沅大人与沅夫人,方才目送沅泊二人离开。
“少爷。”卫芒问道,“回去可需告知老爷?”
“不急。”沅泊道,“回去后,派人将王氏一族接到京师来。”
“是,少爷。”卫芒应道,他在门口将沅泊与石秉新的谈话听得详细,原来当初沅泊使其盯着王氏一族果真另有用处,“少爷,我不明白,当日王氏被赶出了淮水,我们为何不那时便将他们送到刑部?”
沅泊瞟了他一眼,道:“搜集证据以及审问原告应是刑部应做之事,我们若是做了别人的事,你又怎知别人是否真心愿做此事?”
“哦。”卫芒似懂非懂。
“父亲在朝中虽并未结党营私,但仍是举足轻重。办理濮全儒一案,保不齐有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刑部对此事置之不理,我们将王氏接至京都,明面上暗地里将如何自处?”
卫芒醍醐灌顶,沅泊一是要瞧瞧刑部是否会秉公执法,若是刑部秉公处理此事,必定要去淮水走访调查,寻找原告。二是要保全沅府以及沅闵丰的名声,沅闵丰素来重情重义,若是让他提前知晓此事,保不齐他会出手保全濮全儒。身为一朝太傅,日后又将如何在朝堂上明哲保身?
“那老爷那边......”
“你放心去将人接去刑部,老爷那边我会去说。”
卫芒小心试探问道:“少爷方才所言未来夫人可是尹姑娘?”
“......”
卫芒怎么听都觉沅泊所言之人乃是尹谧,只是他不明白沅泊何时接受了这桩婚事。
“可要告知尹姑娘?”
沅泊沉默片刻,垂眸道:“她如今既回去永县,不在淮水,便不必。”
“但此事毕竟关乎濮氏,日后尹姑娘定会记恨少爷你的。”
沅泊眼睑缓缓合上,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