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比如,你现在遭遇的状况,源于你的选择,选择源于你成长时、铸就当下性格的环境,而环境中的一切因素又可以用这种说法解释。因此除了最初宇宙大爆发的那一场巧合,其后的一切都是必然。
又比如,在遗弃之地中,所有的巧合都是阴谋。
大爷对着陈树提出一个又一个、符合陈树状况的问题,陈树的状态也从迷茫无措、渐渐变成期待、变成惊喜。
在陈树马上就要主动去拥抱大爷的时候,陈楼将他从大爷的怀中薅了出来,问道:
“你就这么相信了?”
陈树啜泣道:
“全都对得上,肯、肯定没错的。”
陈楼扫了一眼那个大爷,还有周围旁边的人群,包括车辆后视镜中、映射出的司机的双眼。在陈树没有察觉的时候,他们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戏虐之意,在看向自己时、对视的时候,冷意能够刺穿骨髓。
演我呢?陈楼心中冷笑着。
于是他掏出了地狱犬,在震耳的巨响中,给大巴车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手法粗糙地将其改造成了平板车。
除了陈树之外,每个人都错愕地看着陈楼,却看不到什么惊慌和恐惧。唯独陈树——陈楼拽住他衣服的手,瞬间感觉有股力道向下死死坠着,转头看过去,发现陈树整个人都瘫软了,双腿不停颤抖着。
陈树结巴着说道:
“哥,你、你……”
陈楼把拉起站直了,说道:
“停车,我们下车。”
大爷立刻扑了上来,喊道:
“我的儿嗝。”
陈楼一枪顶在他的脑门上,大爷后边的话被堵回去、变成了打嗝似的声音,高举双手、步步倒退。
陈树突然爆发出格外巨大的力量,在陈楼的手中挣扎起来,怒喝道:
“别动我爹!”
陈楼冲着陈树叫喊,吐沫喷了他一脸:
“他不是你爹!下车!”
随后又凑到陈树耳边,小声说道:
“相信我,一会跟你详细解释。”
陈树的挣扎力度小了一些,虽然还是不情不愿,但好歹还是听劝。周围的其他人等,在目前为止、所表现出的表情和行为,至少在陈树眼中,完全符合被胁迫的平民的特征。
他们惊恐而不敢言语,脸色苍白、手足颤抖间,对陈楼言听计从。
车子缓缓停下,陈楼拉着陈树的衣服就要下车,而陈树还傻愣愣地要去拿自己的包裹,陈楼干脆也就由着他去了。
到了车门处,陈楼让陈树先下去,自己转身面对车上、慢慢后退。不出他所料,陈树背对着众人,每个人的表情瞬间变化、变得更加自然,之前的面孔与此刻相比,简直就像贴着一层假脸皮般突兀。
这些人所流露出的、最为自然的表情,是皱眉撇嘴的些许狰狞,以及看向陈楼的狠戾眼神。
陈树和陈楼一前一后走下大巴,陈树转过身子,这些人又瞬间变脸,等到陈楼下车后,表演出了迷茫的神色。
陈楼说道:
“滚!”
司机故意愣神片刻,随后才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发动了车辆。黑色的尾气大量喷出,罩住车下的陈楼和陈树,两个人被呛得一个劲地咳嗽。
等尾气散尽,视线恢复清晰,车辆也已经走远。
陈树扑上来、拉扯着陈楼的半边身体,陈楼反应不及被拽住了胳膊和衣领,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陈树的手掰开、一抬腿把他扫翻再地。
陈楼喝斥道:
“傻吗!我手里有枪!要真是坏人你不就死定了!要不是坏人你拽我干什么!”
陈树眼神直愣愣地,一股子倔强模样,就是不说话。
陈楼叹口气,他现在还捏着陈树的手腕、控制着避免他乱动弹,随后蹲坐在陈树的身上,说道:
“你先别激动,我跟你说,我有身份。”
陈树楞了一下,怒道:
“你是外国间谍!”
陈楼怒道:
“你什么脑子!我说我有好的身份!”
陈树又想了一下,表情疑惑。
陈楼只要弯腰在他耳边低语几声,把话说得更明显了些,陈树这才半信半疑地问道:
“真的?”
陈楼说道:
“当然。
根据被害人的证词,有团伙在某地探听人们的详细信息,然后集合在伪装的大巴车上,各自装作大巴车司机、卖票员、乘客,途中进行作案。
刚才他们人多,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所以……”
终于,陈楼感觉到陈树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小了很多,看到瞎话起了作用,他便放开手、让陈树自己爬起身。
陈树紧张不安地说道:
“那,我是不是耽误您了,同志……”
陈楼摆摆手道:
“没事,我有同事在前边设了关卡,他们跑不了。
不过这里是半道,看天色也不会有下一趟车了,我们得找个地方凑合一夜,明天等第一趟车,我回去报道、你回家。
走吧,看看前边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陈树顺从地点了点头,和陈楼并肩走了起来。
一边走,陈楼一遍思考着:让“他”活着走完旅程,问题是怎么才算是完成?等到过了公路、还得再编个新的瞎话陪他继续走。
到后来,陈楼干脆寻思起了新的谎言。
不过,这关真就简单的过去了吗?他心里还想着。
天色渐黑,公路建在半山腰、隔着护栏就是悬崖,走半天也见到有适合凑合过夜的地方。前方突然出现一个横在路上的轮廓,陈楼眯着眼睛、看了个仔细,心想道:果然事还没完。
陈树咋咋呼呼道:
“哥……同志!前边有车!有车!”
陈楼点头道:
“看到了。”
陈树说道:
“我们快去看看吧!没准能载我们一程,就不用在外边过夜了。”
陈楼看了陈树一眼,之前他只是以为陈树比较质朴,但现在看脑子也太直了。他对陈树说道:
“首先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横在半道上,不是坏了就是图谋不轨;其次呢,看清楚,那车是之前那伙人的。”
陈树又仔细看了几眼,随即又说道:
“那……肯定是出事了,我们快去看看人有没有事吧?”
陈楼点点头,不管陈树的反应如何,但按照自己编的职业,抓捕归抓捕、救人归救人,确实是应该这么办。
到了近前,车上的人原本怎么坐的、现在还是怎么坐的,看到陈树和陈楼走近,陈树正在向车上张望,一个个装出了失慌失措的模样。
陈树开口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
卖票大妈哆嗦着回答道:
“车……坏了。”
陈树又问:
“人没事吧?”
大妈抿着嘴唇摇头。
陈楼来回看着,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认儿子的大爷身上,冷嘲道:
“怎么?不认亲了?”
司机带着些哭腔说道:
“大哥,他就是个老年痴呆,脑子不清楚……我承认我之前是想看个乐,您就放过我们吧。”
其他人立刻帮腔道“是啊、是啊!”,卖票大妈有些刻意地说着:
“他儿子是交通局的,专门嘱托我们接送、看好老爷子,他真就只是脑子不清楚……”
陈楼有些想乐,还真能往回找补。
陈树却顿时沮丧了起来,很多孤儿出身的人,不论境地如何,还是抱着一些找到父母的指望的。虽然情绪不好,但陈树却劝慰起了车上的人:
“你们别害怕,这个大哥是好人,解释清楚了就好,就好。”
陈楼低声问道:
“你觉得他们不是坏人了吗?”
陈树勉强笑了笑道:
“哪有那么多坏人。”
陈楼不置可否,打算继续把这场戏看下去。
司机看着陈楼没再掏枪,壮着胆子说道:
“那个……车是彻底完蛋了,这里要走到县城,起码得折腾一晚上,我叫了救援、也得明天上午才到……”
说话间,他不断看向陈楼,把陈楼看得不耐烦了,便带着些喝斥道:
“想说什么干脆点!”
司机吓了一跳,干脆闭上了嘴,卖票大妈接道:
“就是想去捡点柴火,这大爷正好带了点菜蔬,晚上大家好歹填填肚子,给人家补点菜钱就是了。”
陈楼说道:
“那就去呗,说个什么劲。”
他拽着陈树想要离开,陈树却有些不乐意了,劝着陈楼说道:
“人多有照应,晚上荒郊野岭的也不安全,哥你有家伙、也能护着他们点。”
纠缠了半天,实在是拗不过陈树,陈楼只好跟着陈树上车,暂且算是坐下了。
没过多久,司机提议道:
“您看,这位兄弟跟我去捡个柴火?两个人能多拿点。”
司机话里行间却是指向陈树。
此前的道路、经历了一段长长的下坡环路,此时路边护栏外虽然还有些高度,但已经足够成年人跳下爬上,茂密的野林光秃秃的,看样子能捡着不少干柴。
陈楼质问道:
“你怎么不叫其他人去?”
司机厚脸皮、呵呵笑道:
“这不两个女同志吗,哪有老爷们强健。”
陈楼撇头示意那个中年男人道:
“他呢?也是女的?”
司机看陈楼指问中年男人,顿时讷讷道:
“他有事。”
陈楼追问道:
“什么事?”
陈树倒是大方了起来,“哎呀”一声,说着:
“哥你计较哥啥,去一趟就去一趟呗,能有多大事儿。”
说话间,陈树已经站起来,朝着司机走去。陈楼起身想要阻拦,却被卖票大妈拦住了,她拉着陈楼笑呵呵地问道:
“同志,同志,有事问你。”
陈楼冷喝道:
“撒开!”
旁边已经传来陈树的招呼声:
“哥我去了啊,你别担心!”
陈楼左右要想避开,卖票大妈契而不舍地死死挡住,就耽误这一会工夫,陈树就已经和司机走远了。
卖票大妈瞬间变了脸色,冲着陈楼恶狠狠地说道:
“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别管闲事,不然弄死你!”
陈楼挑挑眉头,勾动手指、地狱犬已经出现在手中,和声细语地问道:
“再说一遍。”
卖票大妈凶狠地笑道:
“杀呗,随便你杀,你以为杀了我们就完事了?”
陈楼语气未变道:
“那陈树要是死在我手里了呢?”
卖票大妈道:
“无非再开一局,能有多大个事,就是这次扫兴了。”
身后的中年男女搭话道:
“要我说,这局干脆就算了,没什么意思,跟第三千多那次游戏差不多,不好玩。”
另一个应和道:
“是啊是啊。”
陈楼点点头,说道:
“就是我保证陈树活着就完事了呗?”
这时车上的其他人才变了脸色、阴晴不定。陈楼笑笑,回到座椅上瘫坐着。
卖票大妈对中年男女使了个眼色,中年男女立刻起身,走到车下等待着,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大妈继续面对陈楼,从本是用来装钱款、车票的包中,摸索出了一把锥子,冲着陈楼说道:
“行,你不怕死是吧,我们死不了,你的命可只有一条。”
陈树“嘘”了一声,指着自己的耳朵说道:
“人回来了。”
大妈皱皱眉头,将锥子塞回包里,换上衣服焦急的神色,拍着腿大喊大叫着:
“哎呦!老何快来!你媳妇要跑了!”
此时陈树正好能够看到车上的场景,大妈快跑两步,下车拽住等待着的中年男女,三个人互相拉扯着。
陈树和司机都是抱着满怀的枯枝,听到声音后同时撒手,冲着车辆这边跑过来。
司机看到这边的场景,叫骂道:
“入你妈的劳商商!老子这么相信你,你拐我媳妇!”
骂完就上前撕打起中年男人。
不明所以的陈树赶忙拉架,陈楼趴在车上看戏,听了半天才大概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人争吵间所透漏的内容,大概是中年女是司机买回来的媳妇,中年男劳商商是个脚商,劳商商经常跑商到司机的村子,两人因此熟络成了朋友。
但劳商商是城里人,看不惯拐卖行为,中年女向他求救,于是劳商商此前喝酒趁机劝司机,带着出来走走,他帮忙看着。
而现在,就是劳商商见机带中年女奔逃、被卖票的阻拦、被正主撞见的戏码。
陈楼口中“啧啧”作响,不断评价着剧情,心里却有些纳闷。
这些戏码,对陈树能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