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章 离京(1 / 1)顾檀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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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尽灯花又一宵。

肃千秋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妆案,袍下露着素白的裙边。

相里贡坐在一旁的书案后,脸上的血迹已经结了痂。

两人都看着书案上亮着的烛火,默默无言。

肃千秋忽然开口问,“你今日临走时说的是什么”

“我说,让你回家。”

“后来呢你把他引走,去了哪”

相里贡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南郊,一片林子里,我杀了他。”

肃千秋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说,“你,要不要住到别的屋子我家有很多屋子的。”

相里贡挑了挑眉头,“你还有伤,半夜寻仇的来了,你岂不是必死无疑实在要死的话,我也不想一个人死,你想一个人死吗?”

她摇了摇头,“不想。”

屋里又是一阵沉寂。

相里贡靠到椅背上,右手搭在扶手上,“有水吗?”

“有,在那边的桌上。”

“洗脸的水有吗?”

“没有,但是内室里有洗澡水。”

肃千秋好死不死说了这样一句话,她还不知道相里贡要干什么。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相里贡已经走进了内室,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

肃千秋骨子里是一个小女儿,脸顿时红得要滴血。她站起来,快步走到画屏后头,手忙脚乱放下了长及地面的红软帐,脱了鞋子上榻,躺下睡觉。

她侧躺着,面朝里,屋里一时静得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和相里贡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肃千秋盯着软帐,直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再远去。

肃千秋就躺着,翻来覆去,又不敢太大声,只能轻轻地翻,她睡不着。

太热了。

她身上本来穿着一套罗裙,又在外头套了件长袍,因为软帐避风,闷得慌,所以她从前都不放软帐睡觉的。

而现在,她躺在榻上,热得满头大汗。

很久很久以后,相里贡已经没了动静很久以后。

肃千秋的左手轻轻揭起软帐的一角,顿时有凉风吹进来些,她举着右手轻轻扇着风,才稍稍凉快些。

烛光渐暗,相里贡提起烛台旁的剪刀,剪剪灯芯。

“咔嚓”一声响,相里贡觉得榻边的红帐似乎动了动,看过去时,又风平浪静。

烛光渐渐亮起来,透过软帐,照红了肃千秋的脸。

她想着,相里贡是不是看见了,就这么想着想着,竟沉沉睡去了。

残灯风灭,晨曦微现。

果不其然,肃千秋昨夜热得睡不着,一早又被热醒。

她睁眼望着帐外,微微可见相里贡伏在书案上的身影。

肃千秋悄悄起身,掀开红帐,挂到玉钩上,提上鞋子,轻步走到书案旁。

他沉沉睡着,鬓发微乱,眼眸闭着,金色的熹微照到他眉眼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些淡影。

左边的脸颊处,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结了薄薄一层血痂。

许是光有些刺眼,相里贡的眉头皱了皱。

肃千秋悄声走过去,为他挡住了晨光,静静地看着他。

心想:其实相里贡也挺好的。

两柱香后,她有些苦恼,她站了这么久,为他挡光,他竟还不醒

肃千秋伸出手准备打醒他,好让他滚出去,她好换衣服。

手伸了一半,相里贡缓缓睁眼,看着她,还有她伸了一半顿在了半空中的手。

早知道这样他就醒了,她就把两只手都伸到他脸上,狂扇几掌。

“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慵懒。

“你出去睡吧,我要换衣服。”

“所以你在我面前站了两柱香这么久等我睁眼吗”

肃千秋顿时扭头走开了,阳光肆无忌惮照到他脸上,他的眼睛不由得闭上,伸出手挡光。

相里贡迈步出了青梧轩的门,一院子正在洒扫的侍女小厮都看着他。

他紧了紧嵌玉的腰带,径直走向前院延嘉堂,去见肃闻老先生。

良久之后,肃千秋穿戴整齐,走出门的时候,一群洒扫的侍女小厮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怎么了?王婶。”她迈步走到最近的一个人身边,低声问她。

只见王婶笑了笑说,“少主,刚才出来的,是姑爷吧。”

“不是。”肃千秋面色黑了黑,径直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在她走出去后,顿时一片哗然。

“少主说不是唉!”

“怎么能不是呢都睡在一屋了!”

“难道,少主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

“别胡说,少主才不是。”

……

肃千秋站在墙外,听得清清楚楚,面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延嘉堂里,相里贡向肃闻作深揖。

“问先生好。”

肃闻淡淡看了他一眼,“殿下还真是神出鬼没,昨夜什么时候到的”

相里贡站直了身子,面上挂着笑意,“亥时末,子时初。”

“可从刺客那问出什么”

“宫中高位主谋划,意不在我,而在肃千秋。”

肃闻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殿下是怎么把刺客引走的呢?”

“晚辈没有引他,而是追杀了他。”

“以千秋为饵,辨之方位,这可是一个险招。”

“全胜在握时,这便不算险招了。”

肃闻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翩翩公子,周身的气势与当年的悯悼太子并无二致,自信的样子更是如出一致。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个道理。做什么事,都能预见全局,未雨绸缪。”

“是,晚辈谨记。”

相里贡再拜,“请教先生,扬州宋越当年是做了什么?才使得先生痛下杀手,自断臂膀”

肃闻眯了眯眼,仿佛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相里贡顺势开口说,“先生若是不方便告知,晚辈也不好多问了,只是前些日子扬州刺史的一封奏章递到了晚辈手里,提起了宋越的暴毙,他建议晚辈暗中查探宋家的产业。”

肃闻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宋越本是我的得力助手,奈何他弃明投暗……唉……”

肃闻叹气,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我当初派千秋去杀宋越,其实也有个自私的想法,我想宋越或许能逃过一劫,留一条命,痛改前非。”

肃闻顿了顿,才继续说,“造化使然,宋越没了命,也算一种了结。”

“先生可否透露宋越投了谁”

“不清楚,只是宋越携他的部下,做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这儿有一本花名册,你大可以拿去,找些线索。”

肃闻站起来,走到门口,低声对霍昶说了一句话,霍昶就走开了。

不多时,霍昶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走进来,册子泛黄的封皮上粘着些许干涸的血迹,霍昶把册子递到了相里贡的手里。

早晨起来,还不算太热,外头有些凉爽,肃千秋坐在院子里榆荫下的秋千上,看着李忆端满头大汗地舞着剑,看似毫无章法,又好似有点章法。

“右手,再举高点。”

相里贡拐进院子里,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榆树高大,枝繁叶茂,树下有荫,墙脚旁开满了雪白的栀子花,馨香四溢,院里孩童舞剑,树下穿着竹青色素衫的肃千秋,她含笑看着舞剑的孩子,转头看向他,又收了笑容,目光别向他处。

“怎么?不想看见我?”相里贡缓缓走到一边的石桌旁坐下,顺手揭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有些凉。

肃千秋眼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头说,“那是我的茶。”

“哦,有些凉。”

忆端扛着剑,小跑过来,喘着气问,“姑姑,这是姑父?我听说,我有姑父了,姑父是什么?可以给我糖吃吗”

肃千秋眉头跳了跳,“谁告诉你的”

“王婆婆呀。”

肃千秋一把拉过了正盯着相里贡看的李忆端,柔声对他说,“忆端,他不是姑父,你不能乱认姑父的!”

“可是王婆婆说她不会骗我的。”李忆端嘟了嘟嘴,仿佛是不满意肃千秋的这个说法。

“姑姑也可以给你糖吃的,走,我们去拿。”

忆端顿时笑开了。

肃千秋拉起忆端就走,丝毫没多给坐着的相里贡一个眼色。

相里贡看着那一大一小走远的身影,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孩子就是肃千秋活着的支柱,她做的一切,将来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肃千秋再回来的时候,相里贡还是坐在那,像是在等她。

“还有事吗?”

“有。”相里贡把桌子上的小册子推到她面前,肃千秋看过去,面色微沉。

“这是”

“要去扬州,查查宋家,顺便查查这册子上的人。”

肃千秋沉默了许久,“什么时候去”

“尽快动身。”

肃千秋深吸了一口气,“那就现在吧,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相里贡凝眸看她,“没有。”

她这么着急相里贡有些好奇,看来那个宋越,还挺让她牵挂的。

相里贡不由得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笑笑。”

“……笑笑是谁”

肃千秋冰着脸问,而后是再也憋不住的笑意,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明媚的样子比墙角开着的栀子花更美得耀眼。

两匹马很快就备好了,文姒从厨房里包了几张薄饼,又灌上两袋水,包袱里叠了几件衣服,把行李挂在了马鞍上。

肃千秋向文姒交代着,“若是忆端问起,就告诉他我去扬州给他摘花。”

文姒笑着说,“好了,知道了,忆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才不愿信呢!快走吧,天黑前还能赶到驿站去。”

“好,那我走了。”肃千秋松开握住文姒的手,扶着马鞍,翻身上马。

二人二马从肃府的小门离去,走远。

日头渐渐走到了最高处,白日炫目,热浪扑身,蝉鸣不断,鸟叫无几。

沿着种满了杨柳的路走到尽头,出了城门,一片柳林过后,不远处是长亭,送别人无几,稀稀疏疏,却无尽难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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