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公馆。
一盏台灯,九只瓷杯。
但只有八个人影围绕着巨大的圆桌,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很久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保持着固定的姿势,气氛诡异。
这里是张氏公馆的地下层,也是张家最核心的区域,古香古色的装饰风格,雕梁画栋的陈设……然而这一切现在你都感受不到,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压抑的神秘。
许久,正被北座的男人从阴影中探出,伸手虚抬,地下室的门缓缓闭合,古老的重锁落下,这里被完全被封闭了。
桌面上的茶壶自动浮空,往每只瓷杯中添上三分之二的水,男人演示了如此霸气的开场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修真者们前仆后继,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冲破渡劫之境,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是为什么?”
他扫了一眼全场,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其他的人都在男人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尽管他们的修为都不低,但依然无人敢和男人的眼睛对视,那种无形的威压足以让最高傲的贵族俯首。
这就是张氏家族的当家掌门,张家家主,张康。
“并非他们的资质不够,也不是这些人修为不行。真正的原因在这!”张康指了指自己,“我们修真者虽然自诩高于凡人,但事实上我们还是人,人类的身躯是卑贱的,它并不完整,灵气是太古流传的力量,它无法融入卑贱的凡躯,所以我们才一直无法突破渡劫。这就是制约整个修真界的致命因素,我称之为——原罪。”
张康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道:
“我们张氏家族,自先祖张道陵开始,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突破‘凝神十重’这个牢笼,到了今天,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想要摆脱原罪,光靠我们自己是做不到的,无论再怎么修炼,你始终没办法脱离肉身,然而大家不要忘了:在上古时代,无论是‘神’,亦或是‘魔’,都拥有极强的灵气适应性。因此,想要突破修炼的桎梏,打破千百年来束缚我们的瓶颈,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神魔的基因,改造我们的遗传密码,重塑我们的基因链,也就是……”
他一挥手,背后打下一束光柱,聚光灯下巨大的帷幕张开,上面四个大字赫然醒目:
人类补完计划。
“或许你们要说,”张康又道,“现在说这个毫无意义,神魔早已陨落,没有神躯魔体,基因补完难如登天。但有句古话说得好:事在人为!我们张氏家族几千年来从未放弃过希望,直到今天!
我张康执掌家族之日就曾立誓:要在我这一代实现这个梦想,我曾经派出无数考古队,在全世界的范围发掘神魔的遗迹;为了这个计划,我甚至献出了自己的儿子……”
张康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但这只是转瞬即逝的霎那,很快他就重新恢复了威严:
“但是为了家族几千年的宏愿,他们死得其所,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在之前我们就已经牺牲了数以万计的同胞。一代又一代的张氏族人倒在了征途之上,但只要能够实现这个理想,达到荣光的顶峰,我在所不惜。”
席间似乎有人冷笑了一声,张康瞥了那个角落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幸运地是,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先辈的牺牲换回了无以伦比的成就: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魔……不,应该说是魔君的沉眠之所!只要能够顺利打开魔塚,就能获得无以伦比的力量!张氏修真,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拥有渡劫境界的家族!四大家族的平衡将彻底颠覆!张家,将成为修真界的第一家族,最终君临整个世界!”
他一声高过一声,说得慷慨激昂,更抑扬顿挫。这份感情渲染了在座所有的人,阴影中开始有人鼓掌,掌声经久不息,过了半晌才渐渐平息下去,有人站了出来:
“这的确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标志着修真界进入了新的历程。但在座的各位都是家族的家老,事情我们早已知晓。所以今天家主召集我们到此,究竟是为了……”
“因为成功必须被宣扬,但失败也同样沉重,”张康举手打断,“我们虽然找到了魔塚,但打开魔塚需要钥匙,如果没钥匙,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他说到这里,把目光转向圆桌的一角:“我们的盟友——三井氏曾经自告奋勇地承担了这个使命,但是事到如今仍没有什么结果。我想问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阴影中,三井零探出了她精致高贵的脸庞。每个人都在看她,几千年来,三井氏一直是张家最坚定的盟友,每一位张氏家主的夫人都出自三井家,而每一位三井家的第一夫人都来自张家。三井零知道,在今天这个家族会议上,她的身份不是张家主母,而是三井氏的代表。
她吸了口气,把视线定格丈夫脸上,缓缓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我已经尽力了,为了这个计划,我已经牺牲了两个儿子。”
她说到“儿子”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张康立刻流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那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
“是吗。”三井零冷笑,“既然如此,为何张先生面对凶手反而息事宁人?还要我的家臣出面处理?还要……”
“夫人!”张康再次打断,“复仇是家事,我不希望在家族会议上讨论……”
“是家事,但也是家族的事!”三井零拔高了语音。
周围空气的温度好像更低了,三井零的脸好像冰封一般,家老们议论纷纷,张康环视全场,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那我们就来说说这个:大内君的死我也很遗憾。相信我,他不仅是你们三井的家臣,也是我们张氏的族人!”
“但是……”
“但是我曾经明确告诉过你不要自作主张。”
“啪!”
三井零用力拍桌,双手据案:“那么仇就不用报了?”
“不~!”张康摇头,“关于为儿子复仇,我有自己的安排。”
三井零冷笑不断。张康皱了皱眉头,谁都看得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中国人有句话,”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南非常看好那个姓杨的小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接受既成事实。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分刺激苏家,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
“但杨真是苏氏唯一认可的女婿,有他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迎娶苏家的新娘!”三井零冷冷地提醒道,“别忘了,苏子晴是打开魔塚唯一的钥匙。”
“恰恰相反。”张康的声音冷酷森严,“夫人,我从没有忘记,但我必须指出你们三井家在这件事情上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取回‘钥匙’和迎娶新娘是两码事,我们要的是苏子晴这把钥匙,而不是苏子晴这个儿媳。”
所有家老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张康提出的理念刷新了他们的认知,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忽略了这点,但他们并不因此而感到羞愧,因为他们并非中了什么文字陷阱,而是所有人在听到“钥匙”就是苏子晴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样——迎娶是唯一的出路。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了起来,他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老得无法辨别年龄,然而一双眼睛却炯然发光:
“家主,我不得不提醒您:四大家族的实力半斤八两,谁也无法压倒对方,因此千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您的想法太疯狂了,意味着我们将和苏氏全面开战,结果只能两败俱伤。”
“我们只需要将苏子晴秘密地劫走就行了。”张康说,“等苏南发现的时候,魔塚早已打开,我们将拥有渡劫境界的强者,这是划时代的突破,届时我们的实力将是苏家的几倍,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苏家将成为我们张氏一统的修真界的第一个祭品!”
又是一阵嗡然地议论,一个身披袈裟,手捻佛珠的和尚站到了灯光下:
“您有把握?别忘了,苏子晴本身也是凝神境界的修士,她的身边,名里暗里扈从如云,个个实力强横。想要不知不觉地劫走她,除非是神才能做到。”
张康神秘地一笑,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雪茄,拿剪刀切开口子,用细长的火柴点燃,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空着的杯子上:
“那么,就请先生们见证神迹吧。”
※※※
凌晨三点,会议结束。
家老们陆续离开了,地下会议厅又一次恢复了宁静。不过张康却没走,他把自己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第一根烟,他想起了张氏的先祖,天师张道陵,汉安二年七月,他登青城山,大战八部鬼帅,何等意气风发,但最终在突破渡劫的关键时候,却没能扛住天劫,灰飞烟灭。
第二根烟,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于赤城黄帝坛下会战六天鬼王,制伏十六天邪魔,囚禁于北阴酆都城,引领张氏一跃跻身四大家族,最后为了探寻渡劫的奥秘深入马里亚纳海沟,再也没有回来。
第三根烟……
张康缓缓地站起身。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所以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轻声说,然后掐掉了烟蒂,转身走向墙壁。
张康伸手,古奥的咒语从他的嘴中诵唱,严丝合缝的墙面突然陷进了一个掌状的凹痕,接着墙壁退开,门缝中涌出阴森的气流,露出了背后更加深幽的隧道一眼望不到头,隐隐传来凄厉的风声,就好像一条……
黄泉之路。
但张康想也不想地就走了进去。
隧道里,四壁都是坚硬岩石,隧道通往岩层的深处,人走在其中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在深入地心,又好像正在进入地狱。
没有光,隧道漆黑一片,但对于张氏的家主来说,这种黑暗根本不算什么,他一步步沿着隧道往下走,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他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石室。
张康挥手,四壁的灯一盏盏亮起,现在已经可以看清里面的陈设了:桌、椅、地毯、沙发、壁炉,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一角甚至还设着小小的吧台,宛如一处上流社会的贵族沙龙。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石室中忽然有人开口,“为什么你要把自己的起居室设在这里。”
这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男人,他的面容英俊,双眼犹如夜空中闪烁生辉的星辰,嘴角总是带着谦和的微笑。
“这里不好么?”张康走到吧台,倒了两杯威士忌,递给他一杯,“黄泉之路的尽头就是天堂,正如我们所追求的东西,不是么?”
“或许吧。”黑衣人耸耸肩,“只是我没想到,你为了人类补完计划,竟然连自己的儿子老婆都骗。”
“儿子?老婆?”张康冷笑,“你认为那个RB女人怀胎八个月生下的,真会是我张康的儿子?”
黑衣人笑笑:“你可以申请DNA检测。”
“张家丢不起这个人,”张康说,“再说,大家都是修真者,给医生下一个暗示术很难吗?这种结果只适合凡人。”
“也许你是对的。”男人轻摇酒杯,琼液晃动,折射出迷人的光泽,“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能够轻易让所有人相信苏子晴就是‘钥匙’,这一点可真不容易啊~三井氏和你那些家老,哪一个不是人精,竟然都被瞒住了,心甘情愿给你当炮灰。”
“炮灰倒不至于,我让他们觊觎苏子晴,也是为了拉住苏家人的视线,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们的计划,”张康呷了口酒,端正了神色,“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黑衣人说,“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站上世界之巅。”
“魔塚那边呢?”
“我们已经找到了葬魔之地。”
张康缓缓点头,做了个小小的手势。黑衣人微微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两千年了啊~”张康看着手中的酒杯,低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