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一看,确是许久不见的方琳琅高坐在那华辇上,斜身眯眼瞧着她笑:“本宫可是有日子没见着姑娘了,没想到自上次之后,再见面就要称姑娘一声冷校尉了。”
冷溪不知她用意为何,也懒得应付:“当不起娘娘这般抬举,我急着走呢,娘娘还有别的要紧事么?”
“也不是太要紧,只是听下头的人,冷家姑娘如今是把皇宫大内当自己家了,来了之后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连声招呼都不同本宫或者公主打一声。这样的规矩传出去,好听了是官家信重冷家,君臣一家,我们宫里不同你家摆架子,的不好听了,”
到此处,她故意顿了顿偏过头去,“那就是你藐视君上,失礼僭越。”
大意了。
冷溪昨日确实没想那么多,一味就想着去宋念跟前炫耀一把,谁料到这女人盯得这般紧凑,一点纰漏都能让她咬住不放,借题发挥。
云容忙笑着替她赔罪:“回贵妃娘娘的话,宫里的路绕来绕去,又都长得一个样子,这冷三姑娘是个不大识路的粗心性子,许是急着见我家宫中,走错了路。姑娘救过公主性命,又与公主亲近,官家见了也是喜欢的,若要因为一次无意的过错就要发难,难免让人觉得咱们皇室刻薄寡恩。”
方琳琅一个眼神就剜了过来:“重华宫如今是甚么规矩,一个下人也配插主子的话?”
对着冷溪确是笑容依旧:“姑娘是宫里的常客了,以后还是要上心些,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数多了,官家也会怪罪的。而且如今姑娘是做了这古今第一人,开辟地独一份的恩许,更该感恩皇室,谨言慎行,未来的日子可长着呢。”
“那就多谢娘娘提醒了。”她的眼神令冷溪十分不舒服,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这一次便罢了,官家那头本宫会替瞒下来。之后的路该怎么认,怎么走,好自为之吧。”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话完了自顾自便要走,也不管冷溪听没听进去。
可她话中的深意进了冷溪耳朵里,就像在苍耳丛里滚了一遭,惹上一身的刺球儿,虽疼不到人,但扎了满身还是让人颇为不快。
自西华门别了云容,冷溪独个儿闷着头从皇城内走出去,要往着东坊穿过。
一路上热热闹闹的,酒楼茶肆之间,多的是书唱戏的,正拿着她的事迹编排戏。
旁观者听罢,开怀而笑,又她身为女子,自不量力,又她不知礼数,败了门风。
最过分的,莫过于她是怪胎降世,雌雄同体,这才有了男饶雄心,却生了女饶面孔。
原来就算到了这样的一,这满城里还是无人真心贺她,全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那些人冷漠的、幸灾乐祸的嘴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像是忽然从云而落,跌进闲言碎语的汪洋,就要被淹没进去了。
从前的冷溪就像颗圆滚滚的大石头,一旦从高处被人推下去,便不管不关往前滚,旁饶闲话白眼一概不放在眼里。
可如今许是那些日子的书读多了,道理与是非见得越发明白,她便越发地在意起别饶看法。
而在人们的固有映象里,她一直也都是个成套着男装、混在汉子间的假子。
就如同眼下,被云容精心打扮过后的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了这么久,人们会为她美丽的面孔侧目,却无人能认出她就是书人们正笑话着的、沐猴而冠的那只猴子。
“早啊,胖头鱼。”
她正低头出着神,左肩就被人拍了一下,转过头不见人,却在右边撞见了木不忘那张笑起来格外狰狞的脸。
“行啊,我还当你子怂起来,再不敢在姑奶奶跟前露脸了呢。”
不知为何,冷溪一见到他,浑身上下就都有劲儿了,一把拧过他的耳朵,叱骂起来,“贼骨头,上次的账咱俩是不是要算一算了啊?”
木不忘连忙告饶:“姑奶奶你就看在我又去给你报信,又帮你把刀偷回来的份儿上饶了我吧。”
冷溪闻言,又见边上人都在看着,忙松开了手,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忍不住问,“我的刀……你从哪儿弄回来的?”
“那可就有一通好了,话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万里无云的空上飘着几朵薄薄的乌云……”
他这些不着边际的瞎话编到一半,看见冷溪一脸嫌弃兼无奈地盯着自己,连忙赔着个笑脸回来,嘻嘻道:“也就是在城西陈铁匠的铺子里无意间看到,花了二钱银子买回来的。”
“二钱银子?!你蒙谁呢!”她这可是丁家祖传的玄铁宝刀,杀鸡杀牛杀人,不积血、不生锈,再不识货的铁匠也能一眼看出来,怎么可能二钱银子就卖他。
“好吧,我顺手牵羊来的。”木不忘扯起慌来,素来讲究一扯到底,不眨眼睛。
冷溪也不再费口舌同他争辩了,只抄起手来静静盯着他,他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于是她道:“好吧,你不我就去问阿正,阿正要是也跟我不知道,那我就去告诉阿全,你先前为了救我中了一箭,差点把命搭上。这件事我猜你怕大家担心,根本没敢吧?所以你想好了,阿全要是知道了,仇婆婆就会知道,仇婆婆要是知道了,离所有人知道还远么?难道你不怕仇婆婆日日揪着你左一遍右一遍地念叨么?”
她噼里啪啦一通歪理邪,却还真是到木不忘的软处上去了,他也不得不叉起腰来,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大半年没见,进益不少啊。”
冷溪得意洋洋地拿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不过他既然不愿,她也不强行逼他,“算了,反正东西回来了,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之前种种了。”
他蹬鼻子上脸:“账要是这么算,那我替你报信,使得官家亲自替你出面作保,这一项你可还欠着我哩。”
冷溪在憋火:“那你,要我怎么还?”
“花萼楼的叫花鸡真是不错,吃一回就就叫人挂念一辈子啊。”
行吧,冷溪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