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冷成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冷溪好强心盛,一下子便恼了,却又忌惮着还有他国使臣在近前,不好轻易发作而给大乾丢了脸面,只能转过脸去看那神秘的笼中之兽。
那东西第一眼瞧上去却没有她想象里或是书上所说那般庞大威猛,却也比半个她还要高出些来。
不过其余相貌,比如长鼻扇耳,粗趾糙皮,却都和书中所写别无二致。
遮布被拉下来的那一瞬间,阳光洒下,它被刺得眼睛一痛,加之面前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陌生人,吓得慌慌张张直往角落里躲,不时还发出一声声短促的低鸣。
它看人的眼神充满了惶恐不安,就连看向最熟悉不过的阿月拉时也是怯生生的,不敢亲近。
阿月拉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死在叛徒手下,才断奶就又被选中随我们一路过来,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我们也有些担心它能不能在大乾生活下去。”
“它从小就是你在照顾么?”冷溪问。
阿月拉笑得自豪,“是啊,在我们那边,我们家族自古以来都是驯象者,专门为驯养效忠土司大人的大象勇士存在。送这孩子来大乾当礼物,也是我们土司大人仁慈,听说它父母皆死得英烈,不忍它在为国上阵杀敌,这才许了它出使大乾,将来在大乾好吃好喝,安然度过余生了。”
木不忘听得嘴角一抽一抽的,“那,你们土司还真不一般慈悲啊,说得我都想认识认识他了。”
周跃东在旁表现得更加不屑,“一介牲畜罢了,即便是要他上阵作战,也不过是个工具罢了,何须在意它们怎么想,怎么活。”
此话一出,冷溪登感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十分不友善。
在她手边的阿月拉立马就垮下来脸,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真神菩萨说过,万物有灵,不论是它们还是只最普通不过的蝶儿鸟儿,都是上天派遣下来与我们做朋友、做邻居的,难道小周大人不会在意朋友的感受么?”
“你听他这口气就知道他平日里绝对没甚么朋友。”木不忘道。
这是头一回冷溪这么赞同他的话,甚至还要帮腔:“连礼貌都不懂的人,哪有甚么朋友?”
周跃东一贯不擅言辞,也不屑与人争论,只森森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就不悦地率先走了。
连个招呼也没和阿月拉打,我行我素,赌气似的坐实了自己没礼貌的这一点。
木不忘机灵地将场面圆了回来:“姑娘别搭理他,这种人只是我们大乾的特例,我们大乾呀,有的是好客又和善的人,比如我,再比如我们官家。”
“就是就是,诸位别往心里去。”冷溪亦大声招呼道,不过摊上这么个比她上辈子还不来事儿的同僚,她现在想想就觉得头大,脸上却强笑着应酬,“这小……家伙如今多大了,可有名字?”
阿月拉见他们厚道,立马宽心地重新笑起来:“有两岁了,只是名字我们一直都是按照我们那边的土话随便叫的,土司大人说大乾有的是才学出众之人,而且又是送给大乾的礼物,便想将起名之事一并送给大乾了。”
木不忘瞧着那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心里既觉得新鲜有趣,觉得心疼,只是不知冷溪是否同他一样:“反正日后就是你在照顾它,不如你先给他想个名字?”
冷溪当即拧过他的耳朵走到一边低声道:“你作死呢,这是送给官家的贺礼,理应由官家亲自定名,我和姓周的那小子赶在官家之前来看一眼已经是不能张扬出去的了,你偏还要多这一句嘴,要让阉狗或者方琳琅知道,我全家都得把脑袋割了给官家下酒!”
这回换木不忘不以为意了:“怕甚么,就凭你和官家,还有那小公主的交情,我赌十两银子,即便你真给这小家伙起了名字,他们都不会说甚么。”2020xsrg
“十两银子是吧,我还就跟你赌了!”冷溪和他凑得老近,几乎鼻尖相抵。
“那我也退一步,不必今日就给它起名字,就赌明日千秋节官家会让你和周跃东两个当中的一个定名字!”木不忘成竹在胸。
“就这么定了!”
次日千秋节,晨间国寺里敲开的第一声钟鸣,悠长回荡在华都城上空。
冷溪天不亮就起来了,抢在冷成德和冷炼之前,先一步去了总司衙门报道。
庆典上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午时宫中盛宴将至,原本身为官宦家眷,她要么是坐在后宫内命妇之后的散席上,要么就是跟着玉昭坐去内殿。
可这一次她却昂首挺胸地与大乾英武的儿郎们顶天立地地并肩而站,哪怕比不得那些高位上的女眷金贵,她却依然为自己感到高兴。
“你们快看,那不是冷指挥使家的三丫头么,她还真当上锦衣卫了。”
“瞧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么堂而皇之地混在男人堆里也不嫌丢人。我家要是养出这么个女儿来,早一顿闷棍打死了。”
“毕竟冷夫人早逝,姑娘家没了母亲在旁时时提点教导着,总归不好。”
“是啊,听闻令爱前不久许了宁国公府的易小公爷,倒是还没来得及啊恭喜陈夫人一声呢。”
“那小公爷可谓文武双全,如今还在小冷大人手下谋差,前途不可限量啊,陈夫人和陈小姐好福气。”
“那也是咱们陈夫人将女儿养得好,才能叫他们勋爵人家满意不是?”
“我家月茹从小就懂规矩,文静聪敏,谁像那家的明明和我家玉茹差不多年纪,自己嫁不出去就算了,还害得自家兄弟说不上亲。”
“就是就是……”
“……”
华都城里就那么几个多嘴多舌的贵女命妇,偏偏就今日全聚一块了,从冷溪跟前路过时一人一句的拿话茬刺她。
即便生气,她必要碍着还在岗上不敢造次。不过她们的如意算盘也打错了,因为她根本犯不着生气。
“啧啧,话讲得这么难听,真跟南巷里头那几个牙尖嘴利的老婆子一模一样。”耳边的嗓音熟悉得令冷溪一惊,悚然回头,竟是那木不忘裹着身锦衣卫的衣袍,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她旁边来。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他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来见证我们的赌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