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它养马养象,就是养个人,小的时候不也是被大人丢到大盆里洗洗涮涮的么?”
木不忘对着她倒是越发有耐性了,几乎可以说是循循善诱,“这养牲畜要想养好,你就得把它当做人来看,当它爹,当它娘,记不记得就上回,我去北街找你,遇到的那个领了条小哈巴狗上城里买首饰的地主婆?”
这事儿她怎会不记得,这厮那时来找她的时候她整好带人在柯记银楼“追杀”一个私下卖货给陈月茹的小工。
她在楼上闹完下来,看见那南巷有头有脸的著名地头蛇穿着身打满补丁的破袄,揣着手蹲在街对面的角落,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整好一个打扮得大红大绿、穿金戴银的胖女人抱着狗打他旁边路过,顺手把她家狗吃不完的肉包子施舍给了他。
“当时你就立马把人叫住,说自己不是要饭的,结果那婆娘是不是还拿鼻孔对着你哼了一声?”
冷溪心道,若那时那人丢给他的几两碎银,想来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然后她就指着她那条狗说:小叫花,别急啊,只要你肯叫我家乖儿子一声爹,我就赏你一两银子怎么样?别人听了这话不跟她动手,多半也是不去搭理,也就只有你凑上去说:那我叫十声呢?”
“十声就是十两银子啊。”木不忘装的一脸耿直。
她那时就站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他,也是摆着这样的一脸憨厚无辜,对着那条胖得像个皮球似的小哈巴狗响响亮亮地喊了十声,一声不落。
默了收下那地主婆的银子,又用整条街都听得到的嗓音冲她喊:“谢谢娘!谢谢娘!”
那场面,怎一个厚颜无耻能够形容。
好汉不提当年勇,木不忘偶尔也还是会害臊的:“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地主婆对她家狗儿的态度呀。”
冷溪:“那你是要我管听谛叫儿子,然后你管它叫爹?”
木不忘:“……如果你也给我十两银子的话。”
顿了顿,他又来,“不行,这回要一百两,我涨价了。”
冷溪边笑边狠狠捣了捣他的肩:“替我把它哄好,我换身衣服,再让人找个木盆就来。”
说着她便转头先走了,也不管他在背后瞎嚷嚷着,“姥姥,记得我的一百两!”
之后,冷溪照着木不忘的说法让人好容易从库里找出来个足够大的木盆,倒满了水进去,就小心翼翼地去牵听谛过来。
却不知听谛其实最怕的就是她,一见她走近怕得别过头去。
她只得耐下性子,学着那些人逗猫摸狗那般,轻轻拍抚着它粗糙的后背。
她这并不常有的温柔还是慢慢打动了听谛,渐渐肯用湿漉漉长鼻子去碰一碰她的手。
见她确实没有恶意,终于肯乖乖跟她过去,自己钻进水里,咕噜噜地玩了起来。
木不忘全程就在旁边负手站着,笑呵呵地瞧着。搜狗书库sgus
教人远远望到这两人一兽,活像是一对父母在陪孩子玩似的。
而冷溪也打心眼儿里觉得木不忘说得有道理,卷起袖子弯下腰,拿着把从马厩借来的马刷,谨慎地替听谛打理它自己碰不到的地方。
“说起来,小的时候每每我从田间玩上一天回到家,也是带着一身泥啊土的站在她面前。她每次都先拎着我的耳朵数落我一顿,然后又给我烧水,把我摁进盆子里使劲儿地涮啊刷的。她手劲儿又大,每次都疼得我想哭。”
木不忘跟着她一块蹲下来,顺手帮她撩了撩即将滑落的袖子:“你现在是冷家的千金小姐了,在你满身脏兮兮的时候回家想来也没人敢像你娘那样数落你了,这不挺好么?”
“谁说的!阿魁她娘,也就是我院子里的张妈妈,除了不拎我耳朵,数落我的时候可不比我娘温柔多少!不过自我娘之后,也再没有人会那样待我了,时间长了,居然有点想念那种背都搓红了的疼。”冷溪越说,越发感伤。
还好旁边的是木不忘:“但是,冷三姑娘,三姑奶奶,你有没有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我一个大男人讨论小时候令堂如何给你沐浴之事,有一点点的……”
她这回反应却快:“呀!跟你待久了,我都快想不起来你还是个男人了。”
“我也差点没想起来你是个女人啊。”
他二人这厢斗嘴斗得热闹,总算熟稔了的听谛也不甘被冷落,趁他俩一时不备,洗了一鼻子水冷不防朝他们喷了过去。
木不忘还好,可怜的是冷溪刚跑去重华宫换来的衣裳,这会儿又成了落汤鸡。
偏生又不能拿这小祖宗怎么样,只能用边上乐傻了的木不忘撒气。
听谛见木不忘笑得开怀,以为他们喜欢如此,便更加卖力地表演起来。
冷溪这回不能再忍了,旋即扬手一捧水轻轻泼回去当做反击,结果最后闹着闹着,连木不忘也加入进去,闹得人身上、发上,还有那象棚里面到处都是水。
待放官时辰到了,木不忘先一步脚底抹油开溜,剩下冷溪一个浑身湿透地从那队来和换岗值守的带刀侍卫面前,故作镇静地出了宫。
而且陪着听谛玩了那么久,除了水,衣服上到处都滚着泥灰,回到家中还没被老张家的抓住,就先被她赋闲在家的二哥撞见,生生又被他从头到脚嘲笑了一顿。
“我的好姑娘,您自己想想寻遍七州也再寻不出第二个女锦衣卫来,所以您的官服那一套不都是衙门里面请人为你量身缝制的,统共就备了那么几身,您上任这才多久就折腾成了这样。何况园子里本就配了驯兽师,您何苦亲自下场去管呢,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真真和老爷一个样儿……”
隔着屏风,冷溪泡在里头的浴桶里,老张头家的在外间对着她脱下来的脏衣裳絮絮叨叨。
心穗也在一旁使劲儿憋着笑地替她揉肩膀。
大约是浴桶里的水温热正好,氤氲着一股子暖意在这个原本被她认为是天底下最没有温度的屋子里,给每一寸角落都添上了烟火气。
末了裹着面料舒适的寝衣就势往早就铺好了的宽敞软榻上那么一摊,枕着满枕头的宁神香料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这样的日子听上去是那般惬意,好像是一切都会朝着最好的方向慢慢走去,不用她时刻焦心,不用她提心吊胆,可以让她就这么放任地轻松下去。
然而这所有的所有,都要建立在木不忘没有在她刚刚睡着,扒开她的窗户的前提下。
“喂喂喂,不是说好要再去富安钱庄里走一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