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亥时刚过，莫府老夫人的院子正屋之中，坐着柔夷最尊贵的一老一少。

老夫人如今老迈，夜来瞌睡少，这个时辰她也才礼神事毕，尚未就寝，精神也还不错。

小土司却是刚刚入睡就被阿月拉让人叫了起来，坐在那儿实在忍不住时，只能躲着祖母悄悄打个哈欠。

“阿月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看着阿月拉让人把昏睡中的宋若背了上来，忙让人请了张椅子过来，将人放上去。

阿月拉其实到现在也还是对木不忘的要求一知半解，听老夫人问起来，只能摇头，“我也甚么都不知道，都是别人让我这么做的。”

“别人指的是谁？”莫望尚是少年变声的年纪，说话时嗓音低沉沙哑，口吻又稳重，与大人几乎无异。

这厢阿月拉正要回答，便有一人未得老夫人的令擅自推门进了正屋。

“是我。”

莫望循声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那厮将门关好后，转身回来时，却是张清隽俊秀的中原脸孔。

明明是初次相见，却又让在座众人觉得无比熟悉。

“阁下是……”莫望眯了眯眼，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熟人，所以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叫人请他出去。

木不忘微笑着用手蒙住自己的左眼：“如此，土司大人和老夫人可认得我了？”

“你是那位大人身边的长随？可老身明明记得你的脸和眼睛……”

没有了可怖的刀疤和丑陋的麻子，她眼前的这个年轻孩子和之前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

平常若不是仔细看，实难让人注意到，原来在那张狰狞丑陋的脸上，还长了一副英挺精致的五官。

“不错，我确是小冷大人身边的小厮，至于我为何掩饰容貌，”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只精巧的锦匣，递在阿月拉的手中，让她交了上去，“二位一见此物，大约就能明白了。”

那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贴身之物，老夫人取来打开，却见匣子里躺的不是别个，正是一方通体细润通透的白玉宝玺。

其上雕有四爪蟒，镶嵌以黄金，翻开一看章面，赫然是四个贵无可贵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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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一旦看清，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拉着莫望和阿月拉齐齐拜倒在木不忘脚下，“臣等有眼不识泰山，竟是不知大乾皇太子降临，还请殿下恕臣等无知之罪。”

阿月时傻眼了，没管住嘴，直接说了出来，“大乾皇帝不是一直都没有子嗣的么，他怎么会是太子？”

“表姨，慎言。”莫望小声提醒。

“老夫人果然见多识广，孤原还怕你们不信呢。

”木不忘却并不在意，只将他三个虚扶起来，“实不相瞒，如今大乾朝内时局艰难，孤父皇不得已，才将孤的身世和身份秘而不发。此番与柔夷和谈，亦是父皇他担心孤这皇叔居心不良，才命我微服化名暗中跟来，以防大事生变，危及社稷。”

“臣年轻时曾经随亡夫上京拜过先帝，当时亡夫跋扈，拥兵自重，曾在宴上借酒装疯，大胆犯上，要借当年显睿太子的宝玺一观。幸有显睿太子宽仁，不仅不曾计较亡夫失仪，还当真将宝玺取来，给臣等开了眼界。是以就算他们小辈不识，臣妇却是亲眼见过宝玺规制，怎会认不得？”老夫人答得真诚恳切，心里却有不解之惑，“而殿下眼下却说业王居心不良，恕臣妇愚钝，竟不知殿下这是何意？”

“我这皇叔心底的那把算盘打的，还真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骂他蠢。”木不忘说到这里，少不得要走到熟睡中的宋若身边，再拍了拍他的脸。

转头见老夫人和莫望仍旧是一脸茫然，他便只能坐下来，慢慢将他这些日子一点点猜测出来的真相向他们道来。

“孤原也以为皇叔他再如何野心勃勃，但若为着大乾，想来也不敢在此番大事上动心思。”木不忘努力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正义模样，“然而直到小冷大人的失踪，孤也才后知后觉地看明白皇叔。”

“他做梦！”老夫人一时激动，打翻了手边的茶碗，眼神也比方才冷厉了许多，“我们柔夷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么个能和大乾重修旧好的机会，他却想要拿我阖族子民的安宁当他的垫脚石！莫府上下，绝对不会答应！”

“勿要动气，奶奶。”莫望沉声宽慰了祖母一句，回身时望着木不忘的眼神不动声色，“业王殿下用心险恶，差点害了柔夷和大乾两方失和，此番大乾太子亲临，替我们阻止了一场浩劫，我们也看到了你们的诚心，自然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与大乾生嫌隙。可我只一样，小冷大人失踪，而业王殿下也已经被药倒，两日之后的三山祭典，你们大乾将会让谁来与我们签书议和？”

“自然是孤。”木不忘不假思索，“但我之身份还未到大白天下的时候，所以三山祭典上孤将以皇叔的身份出现。左右在柔夷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他的人马也被孤和阿月拉小姐控制，届时诸位与孤同立高台之上，想来被人发觉的可能性并不大。”

“如此倒也不失是个好办法呀！”阿月拉没想太多。

可他们的那位小土司却是个年少多智的英主：“臣等虽与殿下一起击碎了他人的阴谋，可事后呢？业王殿下迟早会醒，柔夷也不能为一件未发生的祸事问罪你们大乾的王爷，而他也会得知代其参加祭典的另有其人，还有小冷大人，这些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考虑周全？”

木不忘赞许地抚掌，一双眼睛蕴藏着深深的笑意：“届时，你们只消告诉他，确是木不忘用花言巧语糊弄住了你们，将他取而代之，完成了议和大任。至于小冷大人，她的生死将会是他最后的筹码，翻盘的希望，孤若是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要做的事，便应该是亲眼看着她，死在柔夷地界。”

他坐在那里，身上有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慵懒散漫，却又莫名带着平易近人的市井烟火气。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又像是尘世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介凡夫。

“对了，关于孤的真实身份，出了这个门就不能再有第五个人知道，特别是我们小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