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面的密道前后的门，都被趁乱逃出去的印厂工人们破坏掉了，冷溪和木不忘顺理成章地走了出去。

先前那么多人一夜之间全跑了出来，扎伊寨人实难不知这天坑之下究竟发生了甚么。

是以寨主很早便派人在密道口上等着，只为了能够及时接应到他们。

“都是我这个当寨主的错，一开始的时候，找上我的中原人建了厂子之后还要我从寨子里找些男人给他们做工。去了的人就再没见着上来，可发往他们家里报酬却很是丰厚，所以我和寨里的其他人便没有多心。”扎伊寨寨主痛心疾首道，“如今才知，他们竟是全然不把我的族人当人，那些上好的茶米布匹，原来都是拿他们的血泪还来的！”

“有时间后悔，还不如将精力都投入到弥补之上。”

冷溪喝了口一进屋他们就端过来的酥油茶，“你们寨子里的人可都回来全了么？”

“一共下去了三十八个人，却只回来了二十九个，没回来的那些个人，听说要么累死在下面，要么就是逃出来的时候被抓住杀死了。”扎伊寨主难过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将寨子的仓库打开，送了好些东西去补偿死者的家人们了。只愿天神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用我的余生向我的族人，向耶里雪山赎清我的罪孽。”

其实冷溪很想对他说一句，错并非全在你一人身上，然而真正因他的鬼迷心窍而受伤的、死去的人也不是她，她又有甚么立场来说谅解的话呢？

最终，冷溪也只能选择回避这个话题：“多谢寨主肯容我等在此暂住，还找了郎中来给我的朋友看伤，冷溪感激不尽。”

他连忙摆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大人不必与我客气。接下来的日子，二位便是我扎伊寨的贵客，我们会竭尽所能，招待好二位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木不忘之前所受的伤本该好好养上两三个月，可他为着石林三恶，硬是一个月就说痊愈了。

那时冷溪也和别人一样以为是他本身底子好，然而如今才知，根本都是他自己在拼命逞强。

冷溪气他，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们从天坑里出来这么多天，他开口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没事儿就趴在竹榻上发呆，有时候甚至可以一整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出神。

冷溪不大会安慰人，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陪着他，一直到他终于愿意主动开口说话。

“我小时候刚遇见我师父们没多久，就因为和三师父一起玩水，大病了一场。当时我浑身都烧得滚烫，二师父的药又难喝，怎么喂我，我都不肯喝。他们三个都没养过孩子，慌起来七手八脚的，想尽办法给我灌药，最后还是我大师父，捏着我的鼻子灌，为了防我吐出来，灌完立马捂上我的嘴，害得我还没病死，都快被她捂死了。”

他开口的时候，冷溪正好也在给他晾药，一想他的意思，便先放下了手里的药碗，静静听他说。

“他们真的很不靠谱。三师父教我探云手的时候，还骗我说，要练这门功夫需要汲取山月精华，我那时候特别好骗，居然真的大半夜跑去天龙山顶坐了一宿。回来之后，又病了。”他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回我二师父大师父都不在，三师父找了郎中给我看，完了还突发奇想要给我熬粥，他一个瞎和尚哪里会熬粥，好半天才端来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味道又咸又辣，我吃了一口就直接厥过去了。”

后来，他又自顾自地说了好多他们师徒的故事，冷溪便一直默默地听着，说到当真有意思的地方，也会陪着他笑一笑。

“他们是全天下最不像样儿的师父，大师父教我练功其实是把我当沙袋，三师父捉弄我比捉弄任何人都狠，随着我逐渐长大，他们便越发爱丢下我一个人，任我自生自灭，自己逍遥快活去了。特别是我二师父，经常在我身上试毒，试完转身就走，逼得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救我自己。后来听说他们被你老子抓进诏狱，我还特地溜进去，当着他们的面，幸灾乐祸了一把。”

听到这里，冷溪一下子没忍住，问道：“你既然进得了诏狱，为何当时没救他们出来？”

他捂着脸，笑得黯然：“北镇抚司诏狱，易进难出，我统共就溜进去这么一回，就险些没被闻风杀来的锦衣卫活吃了。”

笑过了，又接着说，“可他们又是最好的师父，若不是他们那般特立独行的手段教我，只怕我根本没有独当一面，一个人撑起整个南巷的那一天。”

“他们花在你身上的功夫和苦心，很值得。”冷溪不由道。

“是么？”

“至少，他们已经见到过你的成长了，不像我娘和我，我娘她啊，一定到死都还在为我这个任性不懂事的丫头伤心。”冷溪强忍着自己的伤心，笑得苦涩。

木不忘不禁转头看向她，眼神温柔下来：“谢谢你，阿鱼。”

“你叫我甚么？”她有些意外。

“不可以这么叫么？”

“没有，只是从来没听人这么叫过我。”冷溪摇了摇头，浅浅一笑，“你要喜欢这么叫，就随你吧，反正甚么都比胖头鱼好听。”

木不忘也禁不住笑了一下：“当年你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一定也想有人像你现在陪着我这样，陪着你吧？更何况，你那时候还那么小。”

冷溪听着他说，便将头低下下去，好半天才重新抬起一张坦诚而凄然的笑脸：“是啊，当然想，可到底最终还是我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就扛过来了。”

“以后不会了。”他将她的手拉起来。

吓得她心下一动：“甚么？”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你如今怎么陪着我的，我就怎么陪着你。”她的手在他手心里被郑重其事地慢慢攥紧，在他的眼睛里也只剩下她的影子，“对了，我有点好奇，出发之前你说回来之后要跟我讲的那个秘密，到底是甚么？”

“我……”冷溪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语未言，脸却先染了羞红，心也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起来。

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将甚么说出口之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阵叽哩哇啦的叫嚷，乱糟糟又凶神恶煞，一听便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