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祠堂是冷溪见过最繁荣昌盛的祠堂。

从开国名将沈天星至沈耻沈辱之父沈聪安，历经数代，光是牌位便足足垒了七八排，更别说那些高悬梁上的荣匾了。

然沈家尚未昭雪，他们兄弟二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让宫里来的下人们大修祠堂，是以只能自己动手。

亏得有冷溪他们几个雪中送炭，兄弟二人嘴上不提，心底确是感激极了。

趁着云容和玉昭院子里忙着擦拭牌位，冷溪单独摸到了沈耻身边。

替他研磨补牌匾上的字墨：“沈兄，我可是帮你从官家嘴里套出话来了，官家是有意为你家昭雪的，而在这之后，你的前途确要你自己选了。”

沈耻是个耿介的，听明白了就不会装糊涂：“官家要将公主嫁给在下，在下只怕照顾不周。”

“少给我装，你们俩对彼此的心思，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冷溪憋着笑低低骂他，“不过沈兄要是实在有心报国，不甘于驸马虚衔，那就趁早和玉儿说清楚吧，我相信她能明白你的。”

他却不禁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冷三姑娘，这件事上在下真的还未想清楚。”

是要美人，还是要前程，这当真是一个男人的人生里最难抉择的岔路口。

兴许不光是男人，如果让冷溪在复仇和木不忘当中选一个，只会比他更为难。

所以她能表示理解：“国丧三年，一年之内六品以上官员家中不得有嫁娶，沈兄，你还有一年的时间考虑，很充裕了，所以我希望你最终的决定不会令自己后悔，也不会令玉儿后悔。”

“哥哥，”一直在边上竖着耳朵偷听的沈辱再也憋不住了，插进话来，“沈家并不只你一人，我也二十一岁了，亦能扛起振兴门楣的重担，你大可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免得误了自己的真心，将来后悔。”

“是啊，沈兄，你其实不必将所有的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揽的，一家人本就该共进退，共担当啊。”

冷溪放下手中研好的彩墨，拍了拍手又道，“若你现下实在没想好，倒不如这样，反正我已想官家请愿，彻查东厂任道远的下落，帮助官家和你们兄弟为沈家雪冤，相信不久之后官家也会为你二人授职，咱们先还了你们家列祖列宗清白，再议其他也不迟？”

沈耻意外地抬起眸子，“冷三姑娘，你自己都尚在孝期之内，原是不必为了沈家……”

却是被冷溪直接打断了：“谁说我只是为了帮沈家，当然还有我自家和东厂的仇，还有玉儿啊，你们全然不用意外，相信我爹在天上，也会希望比起无意义的哀恸和伤感，我能将所有的痛苦的眼泪化作力量，为国为家，竭尽全力。”

沈耻知道，她这不是心冷情薄，反而是更重情的表现。

眼前这个姑娘，有着比常人更为悲苦艰难的命运，然而每当挫折来临的时候，她都能凭着骨子里的坚韧逆转局势。

遇强则强，永不服输。

然而就是这份远超于寻常男子的刚强不折，便让多数男子只敢打心眼儿里敬佩她、欣赏她，却不敢爱她。

沈耻便是那大多数：“在下明白了，多谢姑娘费心开解，在下会好好考虑，严格审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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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已经说完，冷溪也便懒得再啰里啰嗦，惹人烦。

刚好这会儿出去打水想着回来擦拭门匾的木不忘端着水走了进来，她一眼瞧出不对，便问：“你既想要偷懒不摘下门匾就擦，怎么不把梯子一块借来呢？”

木不忘回嘴道：“你是觉得木爷爷我有三头六臂还是扛鼎之力？端了盆水，还能再给你搬个梯子？”

“弱就是弱，嘴硬甚么，逞强甚么！”冷溪朝他吐了吐舌头。

激得他立马放下手里的水盆，把人一把箍过来，摁在怀里乱搓乱揉：“来来来，今儿就让你个臭丫头看看你木爷爷到底是哪儿硬！”

冷溪的脸的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还在挣扎：“来来来，今日姑奶奶就跟你一决雌雄，一分高下！”

“爷爷决不决都是雄的！”

他二人这样目无旁人地肆意打闹了好一阵，终是冷溪女侠使出绝招揪耳朵大法，将小贼木不忘治得服服帖帖，连连求饶。

就连边上的沈耻也难得调笑了一句：“木兄，看来将来必然有人要夫纲不振了啊！”

结果此时的木不忘已经乖乖地任由他家小姑奶奶帮他当梯子，骑在他肩上去擦祠堂大门上高悬着的门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我是认命了，谁叫我打不过这母老虎呢？”

“谁是母老虎？”冷溪立即低下头，故意凶巴巴地瞪着他。

他却继续不怕死地阴阳怪气起来：“花儿呀花儿，你为何总是那样红？”

没等冷溪反应过来，他便又自己做出解答：“因为啊因为，冷溪是个母大虫！”

“好啊，我看你今天就是皮痒痒欠收拾了！”冷溪被他的话气笑了，连匾也不擦了，弯下腰来就拿着他的脸一阵乱捏，“我现在撕烂你这张讨厌的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编排我！”

木不忘被她揉捏得心里有些发慌，生怕今儿做的伪饰被她那双铁手揉出端倪，连忙道：“别别别，小冷大人，飞鱼女侠，手下留人！饶了小的吧！”

“来，叫奶奶，叫奶奶我就放过你啊！”

“奶奶！孙儿给您请安了！”

“这还差不多。”

冷溪从前就最讨厌看他同自己卖乖谄媚的嘴脸，如今反而越看越喜欢，因为他不管对着谁，到头来也只会这样哄着她一个人。

她随即便趁周围没人注意他们时，捂着他眼睛，在他唇上快速嘬了一下，“这是奶奶给乖孙儿的奖励。”

木不忘被她亲得差点没反应过来，喜滋滋的，又忍不住贫嘴：“奶奶，您这是要跟孙儿搞甚么禁忌之情呢？”

谁想他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下人在祠堂外喊了一声：“公主殿下，南镇抚使到了！”

冷溪和木不忘同时一愣，木不忘下意识地转身一看，好巧不巧，正撞见冷家二哥那双凌厉上挑的瑞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