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冷溪就着在张家用过了晚饭,夜里才在红袖的陪伴下,回了冷家。
次日她又拎着东西,上门去看了心穗,去的时候刚好遇见她在前前后后为年下张罗着,忙得不亦乐乎,便只是略坐坐就走了。
在回到冷府之后,她也开始操办起过两天的年下席面,只是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独剩下她一个人的庭院里,再怎么张灯结彩,火树银花,都难免冷清。
下人们都很识趣地避开了那些惹人伤心的话题,每个人在她面前的时候都尽量笑得喜气洋洋,背对她的时候又忍不住为她,为这个家的遭遇摇头叹息。
这两天夜里,她也总是会彻夜彻夜地难以安眠,避开所有人,独自来到空空荡荡的正堂里坐上一宿。
直到第二天清晨,红袖找到她时,才发现她一个人披着条薄毯,缩在宽大却硬邦邦的紫檀木椅上,眼眶红红地睡着了。
然而当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她又像个没事人似的,若无其事地如常而活。
这种细微的情绪变化,除了平日离她最近的红袖能够察觉,也便只有宋念才能看出来了。
大朝会的前一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切基本都是准备就绪,好容易能停下来喘口气的宋念立马就从宫中溜进了冷府。
一进门,他从已经被装饰一新的门庭院落,看到了屋檐下正在给下人们发年终赏钱的冷溪。
她身上那身浅碧色的遍地折枝牡丹暗纹银绣缎裙袄,与倾髻上簪着的那支银凤挂珠钗,给她原就天生英媚浓艳的眉目平添了几分娴静,虽是不失身份体面,但多多少少还是素淡了些。
此时满打满算也才出了冷焕的重孝,府上再如何装点,都还是要先紧着孝礼,让这个本就冷冷清清的新年更多了几分空寂。
而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檐下太师椅上的样子,也莫名让他心里发酸。
于是在用过晚饭之后,他便主动提议道:“要不等出了你二哥的孝期之后,你就搬进来住到坤宁宫里来吧,左右那时候也该是立后大典了。”
“不用。”冷溪头也不抬地剥着橘子,“正月过后,我就搬进来。”
“……啊?甚么?”宋念傻了。
她这时才撩起眼皮,“怎么,不欢迎?”
宋念连忙摇头:“不是,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这里太冷了。”冷溪淡淡地笑了笑,把剥好的橘子放进他嘴里,“我也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守着回忆过日子吧?早些离开和晚些离开,有区别么?”
“那我这些天便让人替你将坤宁宫收拾出来。”宋念的话到这里明显还没有说完,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她主动说出来。
她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甚么,咬了咬嘴唇没好气地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这种事你也要我一个姑娘家主动来说?!快点儿,自己说。”
“那我说了你就会答应?”宋念试探性地朝她挪近了几分。
冷溪没有正面回答:“怎么样你得先说出来啊。”
“那我说了?”
“快点儿,别废话。”
“真的说了?”
“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还是我拳头的耐心?”
“别住甚么坤宁宫了,直接跟我住……”
“好的,没问题。”
宋念再一次被她的反应搞懵了,看着扑到怀里的姑娘,朗声笑起来:“说认真的,你是不是一早就自己想好了?”
“可以这么说。”冷溪在他腿上调整了个比较舒适的坐姿,继续低头剥橘子,“你都不知道,这次回来之后,阿魁媳妇儿有了身孕,张妈妈要时时回去照顾,心穗和阿正的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还有咱们从前那些狐朋狗友,哪个不是已经找了正经差事,成家的成家,当爹的当爹,谁还搭理我?”
“合着你是觉得在外面没人陪你,这才想起我来啦?”宋念眉毛一挑,佯装不快。
“也不是嘛,最主要的问题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冷溪充满依赖地朝他搂过去,把头轻靠在他肩头道,“我不想每天放官回到家里的时候,心中都会有响起一个声音,一次一次地提醒我,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我被抛弃了似的。”
宋念耐心地听完,然后也没有立即说点安慰她的话,只是无声地把她在怀中抱紧,宽大的手掌像是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好一会儿,才听他道:“到时候就把你家里人的身契都销了,为他们脱了奴籍,放他们离去吧。这府上大大小小的院落也都锁起来,我也会时不时从宫中派人来打扫,给你家祠堂添香的。等你甚么时候想你爹娘和哥哥了,我再陪你回来看他们。”
“那我可以带上红袖么?”冷溪温声问。
“红袖?”宋念并不太记得她身边除了心穗之外的人的名字。
“就是心穗嫁出去的之后,顶替她在我院子里当大丫鬟的那个姑娘呀。”
冷溪提醒道,结果见他还是没怎么想起来,便作罢了,“她家里没甚么人了,若是这样放她出去,她也只能去投靠些不知道靠不靠谱的远房亲戚,与其叫那些不知底细的人随意糟践了她,倒不如就让她跟我一道去宫里,将来兴许还能嫁个有出息的医官侍卫甚么的。”
“既是跟在你身边又不找你烦的人,想带着就带着吧,不过你最好也要问问人家的意思。”宋念笑着听她说完,嘱咐道。
“这是自然的了。”冷溪依言点头。
随即他二人又说了些关于明日大朝会上的事儿,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为着明日的大朝会,宋念还得早点赶回去。
临走前,冷溪将他一路送到冷家的后墙,他又转过头道:“正月一过我就派人来接你,到时候想要带些甚么,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乾清宫有的是地方,你就算要把整个家搬来也塞得下。”
冷溪被他的话逗得止不住地发笑,一个劲儿地推他:“赶紧走吧你,别叫人看见了。”
“那你亲我一下。”
“别闹,等会儿真让人看见了!”
“你这么拖拖拉拉下去,才会被人看见。”
“那就……唔!”
冷溪话都还没说完,他便自作主张地在她唇间偷了个吻,然后迅速地翻上墙,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