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庭正的猜测就是冷溪的猜测。
在所有人离开之后,冷溪便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我已经将此事命人快马加鞭传信给海儿他爹了,想来不管他现在身在何方,最迟七日,也会得到消息。但我今日唯独将阿正你留下,是有一句话想问你,”冷溪瘫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口吻淡静得听不出情绪起伏,“在你看来,如今大乾是否具备与北羌一战的实力了?”
“娘娘这是动了用兵的心思?”她会这么问,南庭正也不觉得意外,“大乾韬光养晦将近五年,此番若战,不有十成的把握,也有八成左右了。但是,一旦发动战争,首当其冲有难的,就是还身陷北羌的玉昭长公主。”
冷溪又问:“倘若我们先暗中将玉儿接回来呢?”
南庭正无奈一笑:“娘娘心里要是对此有把握的话,想来就不会先来问微臣,而是直接采取行动了。”
冷溪无言,垂着眼眸思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是不太放心,总觉得北羌那边,并不乐观……”
“娘娘。”南庭正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论如何,都不要被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恐慌困住,务必要保持冷静。”
冷溪闻言,不禁笑了一下:“你还当我是十年前的那个我啊,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顿了顿,又道,“方才大家七嘴八舌,最终也没能讨论出个结果。但我自己想了一下,雷格的遗体就此停灵宫中,不管北羌使臣何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海儿他爹没回来之前,我一概不见。”
南庭正并未觉得她这么做有何不妥,“若此事真是北羌人自导自演,那接下来只怕是要辛苦娘娘一些了。”
冷溪笃定一笑,弹怜指甲上的灰:“我朝并未起过害人之心,如今也有与他们硬碰硬的底气,想来他们再怎么闹腾,也翻不过去。”
事后正如冷溪所料,北羌使臣来得又快又急,在几次入宫觐见不得之后,干脆便在宫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撒起泼来。
连着闹了几几夜,一副不见到冷溪,讨不到公道就不罢休的样子。
值守宫门前的二十六卫暗中以得了冷溪不加理会的懿旨,便由着他们胡言乱语,撒泼打滚。
一来二去,眼瞧着无甚作用之后,北羌人便又耍起了无赖,赖在宫门口,一下来吃喝拉撒全在门外解决。
然皇城之内依旧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们,每个人都傲慢地仰着下巴,连看都不看一眼。
再然后,北羌使臣便只剩下一招,那就是寻死。
不过冷溪早也料到他们会来这套,一早就搜过他们的身,收走了他们身上的利器和瓶瓶罐罐。
即便他们想死,也只能找根柱子找面墙拿头往上撞。
但就算这样,还是被皇城脚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他们的二十六卫地拦了下来。
这样锣鼓喧地闹了大半个月,云容不免有些担忧起来:“他们就这么当街闹着,百姓们也都在看着,议论着,这样下去的话,会不会让百姓们觉得是咱们心虚,不敢见他们啊?”
“那你就太看了咱们大乾百姓的家国意识,还记得当初咱们在北羌手下弄丢了枢州,弄丢了长公主,百姓们怎么骂我和官家的么?”冷溪笑得气定神闲,仿佛曾经那些骂他们是昏君妖后的话,不是在她一样,“雷格死了,北羌人这样当众闹笑话,于他们来反而解气。”
云容正要话,守在外面的丹岚却匆匆跑了进来,手里像是拿着点甚么,边跑便激动地挥舞着:“娘娘!娘娘!来书了!长公主来书了!”
冷溪和云容一听,都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地跳了起来,急吼吼地迎了出去。
撕开带着淡香的信封被冷溪颤着手撕开,里面薄薄的信纸取出来摊开在冷溪和云容眼前,墨香洋溢的同时,那熟悉的娟秀楷映入她们的眼帘。
上面字字句句温柔婉转如初,依然还是诉着最平常但也对眼下来,我最为可贵的平安。
然而,从冷溪和云容这时的脸色来看,事情好像并非丹岚所以为的那样简单。
冷溪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那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千斤巨石,重重地朝她的心口上砸。
她几乎都已经站不住了,踉踉跄跄地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回了之前的贵妃榻上。
“云容。”她的手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胡乱扑腾,好半才抓住云容递过来的手,“我们是不是和玉儿约好了,每月都要寄来家书报平安,而书写家书所用的纸张,也必须是松绢纸?”
松绢纸并不多么名贵,也不是大乾的官方通行常用纸张,却是只有在大乾权州境内才会少量的商家制作贩售。
原因不为别的,正是此纸纸浆之中所必须的一味原料,只有在权州境内,才能寻得。
当初冷溪宋念也是从南庭正这样附庸风雅的人口中得知此物,并千方百计弄来装进了玉昭的嫁妆箱子里。
云容话的声音都是发抖的:“娘娘,这不是松绢纸。”
冷溪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却根本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顷刻之间就将那封假的不能再假的“家书”捏得皱成一团。
一瞬间,她心中就有千万种念头转过,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她又重新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奇宝!奇宝!去把那几个北羌使臣放进来!本宫现在就要见他们!”
然而半晌过去,也没听到守在殿外的奇宝应声。
“奇宝?”她正觉得奇怪,就要在丹岚和云容的陪同下走出去一探究竟。
却也就是在她走到走到乾清殿大门口的时候,好巧不巧,撞到了同样朝里的走的宋念身上。
殿外已经为了他沉默的归来乌压压地跪了一片,此时此刻的他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下巴上还挂着几没挂的胡茬。
冷溪呆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的眼睛里看着自己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良久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抱住他:“你怎么才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