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的出现，白云飞只得提前告辞离开。这边贺相思将白云飞送走，那边只对祝临风颔首道一句：“二爷。”

她对自己总是很客气周到，周到到二人压根不像夫妻，而像是路人。祝临风心里忽然有股气，但没由头发不出来，十分难受。他跟着贺相思走进屋内，绿烛为他奉茶，贺相思却是要走的模样。

“我今日去见了那个小戏子了。”

贺相思一顿：“哦。”

“那个人认识你。”祝临风恳切道：“是你的故人吗？”

贺相思徐徐回过头来，祝临风殷切的看着她：“如果你有麻烦，可以跟我说，我都可以帮你的。”

“那你帮我把她救出来啊。”贺相思理所应当道。

祝临风哑然了。

贺相思忽然有了愤怒：“既做不到，又说什么帮我的话。你如今唯一能帮我的，便是与我公证离婚，还我自由之身。”

祝临风拍案而起，茶水洒了出来：“离婚，离婚，离婚！你现在心里除了想跟我离婚，你还想做什么！我不是不想帮你，我只是想知道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跟你没关系，跟你们祝家上上下下都无任何关系。”她忽然显得锋利起来，字字句句扎的祝临风难受。

他忽然哑言，他记得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一开始都是温温顺顺，低眉顺眼的，怎么忽然变成一只刺猬了。“你觉得有贺家商行给你撑腰，你十分了不起是不是？”

“当初是你不想娶我的，大婚当日，新郎不来接，新娘独自到新郎家中。大婚当夜，你对外宣称，说我不是你的妻，只是祝家娶来的二少奶奶，你是新派人士，留洋海归，见识学识都在我之上，我知自己配不上你，现今下堂求去，不应该是合你心愿的吗？”

“怎么你现在又不愿意我去了？”

祝临风看着她，心中竟有些愧疚了。

“从前是我待你不好，我在这跟你道歉。”

“我自苏州，来到南粤嫁你。初初那时，自是满怀惊惧忧伤欢喜而来，你知我裹小脚，自小养于闺中，见识自然比不上你；你一开始既不喜欢我，大可与父母拼命推了这桩婚事，可你拗不过爹妈，新婚当头，让我来顶这滔天怨气，你只图自己快活，可知我有多么不安？”

“道歉——这一生有很多人跟我道歉，可我终究是不喜欢那句对不起的。”贺相思别过头：“你总是这样，肆意张狂，需全世界的人都以你的喜乐为喜乐，焦躁易怒，狂妄嚣张，不知天高地厚，我生性凉薄，喜欢性子恬淡些的人，与你总是不匹配的，所以还望二爷高抬贵手，同我离婚吧。”

祝临风看着她，忽然有些害怕看见她那双冰冰冷冷的眸子来。心头一股无名之火起，梗着脖子上的青筋骂道：“你胡说，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贺相思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你是。”

这一夜，祝临风从贺相思的别院里仓皇逃走。绿烛在旁感叹道：“二爷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落姑娘口中竟一无是处了。”

贺相思将荷花心一点点拨开，再将茶叶塞进其中：“也不是一无是处，也有才华，若腹中无半点才华，怎能坐稳他如今的位子。”

绿烛：“那姑娘……”

“当今乱世，有才无谋，总有一天会吃亏的。”茶叶尽数封进荷心中，她将荷花一一插瓶，这茶叶吸了一夜荷花香，明天用来泡茶是最香的。

绿烛在旁收拾茶桌：“姑娘说，二爷有一天会吃亏，什么意思？”

“没什么，以后就知道了。”

这一天夜里，贺相思失眠了。她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头顶上的床帐，窗外开始下雨了，雨点打在窗棂上，噼噼啪啪的响。小脚开始隐隐作痛，她记得她被打断脚骨的那天，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

十三年前的浙州浮云观里，住着两个小孩。清末皇权彻底被瓦解，各军阀割据混战，人活的还不如鬼。隔三差五的便有些人跑到浮云观里了，因这道观里住的都是女尼姑，一时间外头便有很多闲言碎语，有人说那观里头的尼姑不干净。

若不是这道观靠着一棵大金树，怕早就被人活吞了。观里住着大金树的外孙女，时年五岁，最是调皮。那孩子打一出生起，便被寄养在道观，说是八字轻，十岁之前都不能入红尘俗世，不然恐活不成。

那孩子便叫贺相思。

观中还有一个小孩，也是五岁，无父无母，被住持捡回观中抚养，日日月月泡在厨房里做法，捡柴洗菜，生火做饭十分了得。倒是如此，那做菜的伙头娘也天天打骂她，观中人人都可以打她，她叫——宋小五。

这两个身世迥异的女童，竟也成了朋友，十分稀奇。

意外是在她们五岁那年的夏夜里发生的，两个小孩在井边冰西瓜吃。中途宋小五到堂前添香油去了。一女尼姑经过，将贺相思当成是宋小五，站在井边叉腰骂她偷西瓜吃，不但动口，还动起手来，掐了她几把。

小孩子怕疼，转身就跑。她便一把揪过那孩子，继续打骂。最后那孩子咬了她一口，她抬手一个耳光下去，将小女孩扇倒到井里去了。

尼姑一见，十分害怕，拔腿就跑。

宋小五添完灯油回来不见贺相思……

第二天，打水的人便发现贺相思淹死在井里了。

那女尼，早就不知道跑到那边去了。

观内人都觉得闯下了弥天大祸，为了各自能活命。住持便想出一个法子，让宋小五顶替贺相思，做贺家大小姐……

有人说，这怎么顶，那贺相思可是有一双小脚的。

那时，住持摸了摸宋小五的头：“你想不想换一种活法？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活法。”

宋小五愣愣的点点头。

住持又说：“你想要得到一件东西，必须先舍弃一件东西。为了你以后的锦衣玉食，你愿意舍弃你的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