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徐司令一到江城便开口要三成盈利金,这当即震撼到了江城的一众生意人。从前祝家还没倒的时候,江城商会唯祝家马首是瞻,如今祝家倒了,一半人靠在宫家人身上,一半人则将目光聚焦在贺相思身上,导致宫以墨和贺相思的风向,决定了江城诸位商人的风向。
是日徐司令做东,下请帖请贺相思到家中吃饭。下午四点,贺相思走进了徐司令的别墅。徐司令是湘潭人,吃惯辣菜,盛夏六月他在饭厅中开了个鸳鸯火锅,贺相思看着那红彤彤的红牛油汤,只觉得热的慌。
徐司令笑道:“我是湘州人,爱吃辣。你来自苏南定不爱吃这些东西的,所以就特意让人准备了鸳鸯火锅,清汤是不辣的,你可以放心吃。”
贺相思道谢入座。
江城的天热的吓人,厅里两个大风扇在转着,可还是觉得燥热。
饭局一开,贺相思边涮羊肉边听徐司令说江城的风土人情。贺相思只一味的吃,也不怕烫。徐司令看着贺相思的吃相,忽然想起一个故人,她从前也是这样吃东西的,不矫揉造作,十分可爱。
视线在往上抬两分,落到她脸上,忽然觉得她很像一位故人。故人是苏州人,而她也是苏州人。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徐司令笑道。
贺相思边烫着青菜边说:“不会像司令大人已故去的某位夫人吧?”
“啊……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话本子都是这么演的。”贺相思笑道。
徐司令也跟着哈哈大笑。笑过后,他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了,看的贺相思一惊。徐司令幽深道:“都说人生如戏,其实这句话说差了,真正的人生可比戏曲要丰富许多。”
贺相思笑着,全当不知。
“我祖上是个樵夫,松山砍柴的。我爹是个屠夫,如果不是这狗日的逼得人活不下去,我也会是个屠夫,宰的猪狗牛羊而不是人了。”徐司令说着,贺相思吃肥牛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慢慢的嚼着那口里的肉。
徐司令看着她:“如果是那样,我大抵能娶个贤惠的妻子,生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做一世平平无奇的人就可以了。可生活最大的戏剧性是,它不会按着你想要的模式一直进行,它会给你一些幺蛾子,比如穿着新衣服出门的时候会摔一跤,比如踩自行车出门会掉链子,这些都是小事,最恐怖的的是,它在你想要孝顺老人,珍爱妻子的时候,夺走这其中的一个人儿,让你痛不欲生。生活,就是如此波澜不定的。”
贺相思点头:“是啊。”
徐司令看着贺相思,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个人。那年的伤口太大了,每每午夜梦回都扯得他生疼。他吞下一杯酒,将一应辛酸咽下。贺相思吃完饭,跟他说起三成利润的事情。
徐司令说,救国存族,商人就该出一份力。贺相思说是该出力,可出的太多了,便不是力了。徐司令看着那张脸,她空有那个人的样貌,却无那人的良善,他恨毒了她拿着这张脸做着商人的阴险吃相,他沉着脸道:“说那么多,贺掌柜是不想出这份钱了。”
贺相思看着徐司令,她知他怒了。
她站起身来,为他倒一杯冰镇酸梅汤:“在商言商而已,徐司令何苦恼怒。”
徐司令看着青瓷碗上红色酸梅汤:“江城人都说贺总能干,今日一看,过真贤能。贺掌也是聪明人,今日这顿饭的用意想必也是知晓的。”
“知晓,但做不来。”贺相思坦白道。
徐司令双眉微蹙,强压着一腔怒火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找死?”
贺相思缓缓坐到位子上,抬头看着他:“徐司令不会杀我,我死了,你就寒了江城一众商旅的心。军民一心方可百战百胜,若您连民心都得不到,你怎么走你后面的棋?”
徐司令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半响后,他咬牙道:“的确,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有时候觉得商家才是最大的阴谋家,跟商人打交道比打仗累多了,对打的时候只需比谁的拳头硬就可以了,可对商却要比脑子,比手段,比魄力,这真的让我很累。”
贺相思:“所以司令您能成为司令,而我只能成为商人。”
徐司令放软口气:“你觉得要交多少成才合理?”
“无论交多少成这都是不合理的。”贺相思说。
徐司令蓦地瞪大眼睛。
贺相思继续道:“但作为对国家的支持,我们愿意拿出一成的盈润奉养军方,毕竟现下生意难做,外有外商低价恶性竞争,内有同行相较,现今的企业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吃不到肉喝不到汤的,勉强只是撑着一个不能倒的动作罢了。”
徐司令闻言,没有出声。
道理人人都懂,只是无人体谅。
这一夜很长,贺相思在别墅留到深夜十点,才出门。
贺相思走后,徐司令瘫坐在沙发上,他想起那个还未讲完的故事,想起那个故事中的一个人。与贺相思的眉眼有着七分相似,如若她还在,他们的孩子大抵也如贺相思一般大了。
他躺靠在沙发上,想起那年那碗酸酸甜甜的酸梅汤。
贺相思走出来,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这一次对垒,她不是输家,可是也没赢。
她踉跄着走在路灯下,飞虫追着光在缠绕。她被热浪裹挟着坐在路灯下,抬头看见成团的黑虫。她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受到阶层的力量,她忽然明白古人那句伴君如伴虎是什么意思了。
无法用字眼来描述的能量,只能切身体会过才知其中精彩。她们都是追光的飞蛾,不知希望和毁灭在同线之间。
白云飞开着车走到贺相思身边,他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贺相思虚弱的躺在车后座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司机发动引擎,车走了。
贺相思躺在白云飞的双膝上,这场商军之间的对决,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白云飞抚着贺相思的头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