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瑜回来洗漱换衣服,正看见付梓衣拿着一本账簿出神。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丝丝缕缕的照到她身上,异常的温暖清晰,他连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将外袍脱了扔给家僮:“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随即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书本看了起来。
门外两个婢子对视了一眼,都是疑惑和担忧,看这样子,不像是新婚夫妇,她们都是付梓衣带到赵家的,不免有些替付梓衣忧心。但是自己又不能帮什么忙,交换过眼神后,两人只有忧心忡忡地站着。
付梓衣抬头就看到赵瑾瑜只穿了中衣闲闲的看书的样子。
她想了想,不知他是因为什么厌恶自己,总要弄清楚原因再去化解,否则讨好很可能正好戳在痛处,适得其反。
于是她放下账目,走到赵瑾瑜的身边,蹲坐在他的膝旁,仰着头,温柔的看着他。
赵瑾瑜有些意外的看着她的脸,眼神纯净清亮,并没有什么厌恶的意思。
她放大了胆,将他的一只手捧在自己的脸边,轻轻的靠在他的膝上,楚楚可怜的问:“夫君,梓衣因为什么惹的你不快?可否告知与我?”
赵瑾瑜眼神晃了下,看着她这样子说不心软是假的。可是……
“你知不知道你在抖?”
付梓衣僵住了。能不抖吗?捧着男子的手偎在他身旁可是头一次做,她不过是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揣摩人心,可是懂得,跟实际做是两码事,她是用了莫大的勇气才付诸行动,可依然免不了紧张。
她咽了下口水。
赵瑾瑜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将书翻了一页,不再看她。
付梓衣有些凌乱,她蹲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好此时几个家僮鱼贯而入,往右边的耳房送热水。付梓衣赶紧躲进了内室。
她不知道,赵瑾瑜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付梓衣在内室赵瑾瑜看不见的地方左右踱步,思量赵瑾瑜叹气的原因。他不喜欢她紧张?为什么?难道紧紧是因为紧张惹的他不喜?
有可能,昨日她是表现的有些紧张僵硬,说话也是过分的小心翼翼……
是因为这个吗?
不应该吧。紧张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不紧张?
他的样子真看不出紧张……
付梓衣懊恼的将自己的披帛一角扯直了,用牙咬了下。
赵瑾瑜沐浴出来后,早已不见了付梓衣的身影,他一边拿着布巾擦拭着发尾,一边若无其事似的问守在室外的婢子:“大娘子去哪了?”
其中一个婢子躬身道:“刚才繁娘子来秉事,大娘子就随她一道出去了,许是去铺子里了。”
赵瑾瑜失望的将手里的布巾干拧了下,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添妆成囍今日正是兑现打折承诺的时候,早早铺面前面就挤满了人,付梓衣坐在后堂,透过门,隔着纱屏风,看着前面人们购买时的情景,揣摩着顾客的言语和表情,想看看各个款式里的利弊。
繁翠小声的抱怨道:“我就是想将绢花的价格再调低一点,又没什么事,你怎么偏偏要跟来。你跟姑爷新婚燕尔,不在家一起培养培养感情,跑这儿来做甚。”
“我就是呆不下去才来的,我这个夫君忒不爽快,我问他为什么不喜,他不说,只叹气,对我爱答不理的。”
“你……你没有对他冷嘲热讽吧?”
付梓衣放下手中的茶,压低声音嘶吼:“繁翠,我在你心理这么没分寸吗?我目的是要跟他培养感情,不是惹他生气,这点我不知道吗?”
繁翠瘪瘪嘴:“你那分寸时有时无,你忘了你对着寿王也照样讽的欢快呢?”
“嘶……你,你……”付心梓被气的表情有些扭曲。缓了一缓后,她耐心的解释道:“你放心,一来我跟赵瑾瑜关系还没那么熟,二来,他长的太好看,性子又温,我哪忍心呐。”
过了一会儿,她道:“等闭市了你让店里的伙计都留一留,我要听听他们的意见,现在先回去了。”
付梓衣带着婢女红红坐马车往回赶,一路上无意识的咬着披帛,一言不发。红红看不下去了。问道:“大娘子为了家里的事发愁?”
付梓衣缓过神来,一脸警惕的问:“连你都知道了?……那全院儿的人岂不都要看我的笑话?”
红红赶紧道:“没有没有,奴婢跟小青两个早上在房门外值守时瞎猜的,别人不知道。”
付梓衣舒了一口气。
红红道:“大娘子何必苦恼,左不过投其所好。今早不是听老太太身边的管家娘子说,郎君喜欢甜食吗?咱买些回去,您觉得如何?”
“她当时说的是小时候喜欢……不过也没要紧。”付梓衣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前面点子铺子停一下。”
付梓衣回来的时候,赵瑾瑜正在院子里与自己对弈,黑子被他修长的手指掐在手中,光洁的指甲泛着玉色的光泽。
她这才发现,今日天气正好,秋高气爽,飒飒阳光从红黄的树叶间透下来,照在他的侧脸上,照在浅青色的广袖袍服上,照在黑色的棋子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晃着她的眼。
今天的天气真好,她又在心里赞叹了一遍。
赵瑾瑜抬头看见付梓衣在远处,面带微笑正看着自己,眼里疑惑了一下,随即接着看自己的棋局,漫不经心地招呼道:“你回来了。”
付梓衣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指尖装作无意地拂过他的手心,将他手里的黑子拢了过来:“我陪你下。”
赵瑾瑜攥了攥手,垂了眼眸,脸色悠的红了。
付梓衣仿佛受了什么鼓励一般,脸皮更厚了:“夫君穿着广袖衣衫,更好看了,仿佛神仙一般。”
赵瑾瑜状若无意地看了眼她身后的红红,问:“拿的什么?”
付梓衣连忙道:“哦,对,听说你喜欢吃甜食,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我将路上路过的点心铺子里甜的都拿了一个。你尝尝。有特别喜欢的告诉我,下次我多带点回来。”
她接过红红手里的大小纸包,想往桌上放,但是桌上还有棋局,又放不下。
一时气氛又有些尴尬。
赵瑾瑜说:“谢谢你了,不过马上要吃中饭了,还是先放起来吧。”
“对对对,红红,先拿屋去。”付梓衣将手里的东西又递还给她。
红红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付梓衣懊恼的又想咬披帛。但迫于形象硬生生忍住了。
“该你落子了。”赵瑾瑜提醒她。
有事情转移注意力,付梓衣松了一口气,笑了一下,专注于下棋。
不知不觉几十个回合下来。
两人都心里都有些惊讶。
付梓衣惊讶的是,赵瑾瑜反手一直不温不火,看不出什么意图,但是最后总是能限制她的路,全局掌控非常之厉害。
赵瑾瑜意外的是,付梓衣下棋自成一派,左突右进,落子很随意,与她“奸商”的形象极为不符。
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付梓衣先开口:“我输了。”
“……你不会是让我吧?”赵瑾瑜犹疑的问。
付梓衣脸一红,倒是忘了让了,不过不让也赢不了:“我学下棋,纯粹是为了能在贵女圈里凑个热闹,所以无甚本事,让夫君见笑了。”
赵瑾瑜笑了:“娘子过谦了,下得这么轻松随意,还能得如此成就,说明娘子资质甚高。”他缓了一缓,“娘子若是入道,恐怕师父就不稀罕我了。”
付梓衣只当他是客气恭维:“我是个顶顶的利俗之人,王真人招你入道的眼光我是服气的。他若是能看中我,怕不是酒喝多醉迷糊了。”
付梓衣突然兴奋起来,托了下巴,兴致勃勃地问:“你入道门都学些什么?会看相吗?……你看我怎样?”
赵瑾瑜道:“学天文,历法,算学,道学经典……相面之术我不擅长,倒是我师兄,精通卜卦,相面,风水堪舆。他倒是说过,你我姻缘甚是相宜。”
付梓衣尴尬的笑了笑,一阵心虚。她总觉得赵瑾瑜意有所指。难道他知道自己花大价钱收买他的大师兄替自己说好话了?
一阵沉默
“你对我师兄说,多年前曾与我见过一面,敢问那一面是何时何地?”
付梓衣吓的心脏突突直跳,只得用笑掩饰:“你……你……他告诉你了?”
“当时我便在道观,在屋内等我师兄回来,你们在门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付梓衣轰的脸熟了个透,看着赵瑾瑜温润如玉的脸,头有些发晕:“我……我当时远远的见过你,你自然是不知道我的。”
“你当时说,你与其他仰慕我的女子不一样,说我是拉过你的手,要你长大以后嫁给我的。”
“你……你……赵明德!”付心梓恼羞成怒,站起来叫了他的字,“我就是撒谎了,你娶都娶了,何必这样羞辱我?你不愿意你别去我家下聘啊。怪不得对我爱答不理的,合着就是为了将我娶回来给彼此添些不快,赵明德你是不是有病?”
赵瑾瑜的脸色白了白,黯然的放下手里捏着的棋子,起身往外走,远远的听他对院门口的家僮说:“去跟老夫人说一声,我要去道观辟谷打坐,中饭不吃了。”
付梓衣站在原地许久才消了气,随即肉疼似的咬着嘴唇坐下。又悔又恨,直想将自己掐死。
不一会儿,东院里就有人过来传话:“老夫人说,若是二郎不来,您也不必去了,大娘子是行商之人,钱总是不缺的,想必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饿着。”
传话女子微微一俯身,表情冷的跟付梓衣欠她银子一般:“婢子还要去传王娘子……王姨娘去老太太院里吃中饭,告辞。”
此时繁翠从外面回来,正好听见,冷那着脸将那婢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婢子心虚的低下头,匆匆的走了。
看着她走远了,繁翠才急急走到付梓衣身边:“这是怎么的?”
“……我将赵瑾瑜骂走了。”
“祖宗啊,我先前才刚嘱咐过你,你这就回来走个现行?”
“不能怪我,他早就知道我们收买李道长的事了。刚刚十分认真的将我那些丢人的谎话复述给我听不说,还面无表情,直直的盯着我看,生怕漏了我受辱的样子。”
“他早知道了?”繁翠来回踱了两步,“既然早知道我们作假,为何又娶了你?据我所知,这件婚事他赵二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用心险恶呗,就是为了好当面羞辱我。看看我的反应……回头再找个利害由头将我休掉。这样既看了一出好戏,又毁了我的名声。我以后想再嫁个人家都难……对,肯定是这样,真狠毒。果然人不可貌相,长的好看的男子也没一个是好东西。”
繁翠震惊的看着付梓衣的脸:“他、他是这样的人?”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我猜不出。”
“那不就得了。”付梓衣气哼哼的往那一坐。
“若真是那样,更不能让他得逞了。一个女子,没有夫家护着,又没有娘家护着,总是让人看轻,上门欺辱都是常事,何谈保住生意财产?这你都知道……总之,他总不能刚成亲就休妻,你得抓紧时间,只要生下子嗣,有个一儿半女……正妻是上族谱的,他也不是说休就能随便休的。”
付梓衣咬着牙,眼睛里的泪花打转:“我知道。”
繁翠将她揽在怀里,叹了口气。
付梓衣抱住繁翠的腰,刚准备哭,结果肚子响了,她一抹鼻子:“饿了,咱们先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