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云最后还是从方府匆匆地走了,她给方清澜的定心丸是:“你不说,我不说,你大姐也不说,柔妃她就不会知道的!”
方清澜欲哭无泪,这是哪门子的定心丸啊……
苏青云火急火燎地赶回丞相府,下了马车以后,连绿芽都顾不上亲自安置,只交代了春枝几句,就直奔自己哥哥的彰华院。
说来也巧,苏青峰此时刚刚下值回来,还没来得及褪去一身官袍,就被苏青云揪了个正着,劈头便问:“哥哥,你是不是早知道方姐姐即将出嫁镇远侯府的消息?”
苏青峰闻言,瞬间石化。
苏青云仔细地凝着苏青峰的表情,见他如此,简直跺脚,耐住火气再问:“那哥哥可喜欢方姐姐?”
苏青峰不禁又是一震,脸上石化的表情寸寸开裂,仿佛有细缈的悲伤从心口悠悠爬上脸颊。
苏青云眼见他这般,哀呼她竟然是猜对了,忍不住就对苏青峰发了脾气:“哥哥,你也太过分了!你既是喜欢方姐姐,又早就知道她即将被推入火炕,你怎的毫无作为,就放任方姐姐在家哭断肝肠!”
苏青云心中悲愤交加,为方清澜,也为苏青峰。
她先前实在是没有想到,哥哥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明明前世她执着于李承冕的时候,哥哥表现出和她一样的敢爱敢恨,在家族都反对的前提下,仍然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一边。
她便一直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本就是那样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哪曾想过,前世他那么做,是因为自己曾对方清澜懦弱,是因为自己曾错失所爱?
所以他才那么坚定地支持她,支持她去寻求自己的两情相悦。
苏青峰没想到苏青云会这么直接。他这段时间以来,最害怕面对的两个问题,就是上面两个,却被苏青云这样劈头盖脸就质问出了口,让他心底坚守了将近一月的防线猝然崩塌,瞬间溃不成军。
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细微颤抖,就仿佛是一下子落入了冰窖之中,连牙关都磕巴打颤。
苏青云看苏青峰忽然深陷悲痛,眼睛都逐渐涣然无神,不禁是有些慌了,连忙扶住了他,急急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苏青峰没有回答。
他没有力气回答。
他现在所有的思绪都僵滞不动,更听不见苏青云在说什么。他的心里,有一道柔弱温软的声音,正在声声泣血:“你早就知道了,但你什么都没有做……”
良久,苏青峰流出一行清泪。
在模糊的泪眼之中,他仿若看到方清澜的小脸,淬满了悲伤和失望。
苏青峰情不自禁双手握拳,挣扎着与自己心里的那道声音辩解道:“不,我做了!我决定放弃,是因为身不由己……”
苏青云一下一下地顺着苏青峰的后背,又费劲地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再帮他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竟是一杯雪梨果茶。
热茶的温度透过杯壁,缓缓传到苏青峰的手掌心中,苏青峰心神一暖,终于慢慢地回过神来。
“小妹……”苏青峰哑了声音。
苏青云听之一震,跟着他落下泪来。
苏青云自顾自发出一声长叹,拉过一张梨花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一如她落水醒来的第二天,他来看她时一样。
“小妹……”苏青峰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眼神痛苦地锁住她:“你那样冰雪聪明,你既是已经知道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你肯定也知道了哥哥为什么要那么决定。你说……哥哥真的是,错了吗?”
闻言,苏青云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时道:“我不知道你与方姐姐会不会恩爱到老,但我知道你喜欢她,她也是真心爱你。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单方面决定放弃她,便是一种残忍。”
苏青峰心中咯噔一声。
苏青云察觉到他的微颤,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更何况,此事摆明了是幸王在利用方姐姐!他利用她来牵制你,也牵制相府。”
说到李承冕,苏青云的声音不自觉冷去几分,眸中也是寒凉一片,“我本以为,对于年礼一案,他的出招就只在我。求娶我,是他对相府使出的第一计。”
“可直到我发现了你对方姐姐有情有意,发现了镇远侯府的人第一次是在正月十一上门提亲,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在一开始,他并不打算委屈自己求娶我。”
苏青云说着,自嘲又凉薄地笑笑,不去看苏青峰眼中时隐时现的疼惜和悔痛:“幸王不愧是阴狠无情的幸王,一个女子的幸福,甚至是生命,他说断送就断送!”
苏青云抬眸对上苏青峰的眼睛,直言不讳地将谜底掀开:“正月初十,父亲大人接到刑部尚书的禀告以后,将哥哥召进书房长谈。哥哥不相信幸王牵扯其中,可父亲大人为官十几载,经验老道,便直言上书,密奏陈尚书为捕珍禽异兽草菅人命,并且事后将那珍禽送于幸王,二者有结党营私之嫌!”
苏青峰闻言一怔,手掌不自觉收紧几分,紧紧地捏住手中的一盏热茶。
“幸王很快便得到了风声,但我不知他是何时得知的哥哥喜爱方姐姐的消息,总归,他立即安排镇远侯府的人去向方府提亲,请求方姐姐嫁与那四十多岁的老侯爷,做那表面风光、实则送命的侯夫人!”
苏青云铮铮有声地说着,苏青峰的脸色一分白过一分。
“幸王算计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猜想,当喜爱着方清澜的相府大公子,听到方清澜即将羊入虎口的消息后,肯定会抢先迎娶方清澜。这么一来,丞相府唯一的嫡子娶亲,朝堂后宅纷纷来贺,相府不说乱作一团,也会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没有精力一直盯着那年礼一案。”
“可惜……”苏青云缓缓地敛下了因激愤而高亢的声音,“相府的大公子是个懦弱的,即使听说了方清澜即将出嫁镇远侯府的消息,也并没有去方家‘抢亲’。”
苏青峰听到此处,手掌的力道收到不能再紧,杯盏终是不胜蛮力,“嘭”的一声应声而碎。
已是常温的茶水顺着苏青峰的指缝淋漓而下,沾湿了绯红的官袍,果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