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杨纤月的心境不同,此时田婆子的心里正如烧沸了的水一般喧嚣滚烫,让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激动颤抖起来。
听丞相夫人话里的意思,是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杨纤月另外吩咐她对其女儿下死手了的。
她如今这样不辞麻烦地去接她的孙儿,一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二又何尝不是变相的威胁呢?
只不过丞相夫人的威胁相较于杨纤月的,温柔含蓄许多罢了。
更为巧妙的是,如果她今日听话地说出了全部实情,这威胁又能立马变成施恩,让她的心情一时悲喜难辨。
“你若是想好了,便开始说吧。”
苏夫人说罢,再不看任何人,接了白芍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这样的态度被田婆子瞧在眼中,沸盈紊乱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罢了,这件事本就是她做错了,人家丞相夫人显然是已经掌握了一切,如今所做所说,不过是要她一个人证而已,她又有什么给不得的?
换了其他审问者,可能早已经对她动了刑。
既然人家愿意选个于她亦有利的方法,那便已是十分善良且抬举她了。
思及此,田婆子便理了理思路,冷静开口道:“回夫人的话,诚如我家小姐所说,小姐吩咐老奴的,确实仅是要老奴在山上推拉苏小姐一把,让她在祈福仪式上失了仪态,传回京城,成为众人笑柄。”
吕夫人听得此言,眼刀子立即就朝着田婆子甩了过来。
实话实说便实话实说,何必连日后的影响也一并说出来?
生怕不能火上浇油是怎地?!
但田婆子目不斜视、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在我家小姐吩咐老奴大约两盏茶后,杨小姐身边的小桃又找到了老奴,请老奴去枫林苑说话。”
吕媚颜听到这里,霎时间停止了啜泣,抬起头来盯紧了田婆子。
杨纤月在她吩咐之后还找过田婆子,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而且杨纤月找田婆子干什么?
该不会是……
吕媚颜望了一眼里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连呼吸都不知不觉屏住了。
果然,接着就听那田婆子说道:“老奴是吕家的仆人,原本不愿单独去见杨小姐。可小桃以老奴的孙儿性命做威胁,老奴只得去了。”
“到了枫林苑后,杨小姐仍是以老奴的孙儿性命相要挟,要老奴在春播之时找机会推了苏小姐落山,之后趁着混乱,立即也跳山自绝。”
“你……”
吕媚颜屏息太久,只吐出这一个字以后,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再说不出什么旁的字来。
吕夫人反应了过来,颤抖着手忍不住斥骂出声:“你这个背主的东西!”
不仅背主,还愚蠢!
得了这样要命的吩咐,她就不能回来与她说上一声?
虽然她不会可怜她那孤孙的一条性命,可昨日时间那样宽裕,便是连夜派人去护着那小犊子一命,她与女儿今日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样被动的地步!
几乎都坦白完了,田婆子终于转过头看了自家夫人一眼。
她在吕家侍奉几十年了,只这一眼,便懂得了吕夫人心中所想。
而后苍凉一笑。
正是因为太清楚自家主人是个什么样性格做派的人,她才会逼不得已听了杨纤月的吩咐。
昨日她若说了,她的孙儿从昨日到春播结束,她相信都会是安全的。
可春播结束之后,她们娘俩今日平安无事之后呢?
且不说杨纤月会如何报复,单是自己主家的警告敲打,便会让她那孙儿苦不堪言了吧……
此外,她没有说出来的是,杨纤月亦同她保证过,只要她这次做成了,她的孙儿以后便可得到镇远侯府的照拂。
对于这种全凭良心的保证,田婆子自然不十分相信,但相较于自己深知的无情主家而言,她还是犹豫挣扎着且走投无路地答应了。
唉……这世道,何其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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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长时间,以及吕夫人的插话,杨纤月强迫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轻颤着在袖中松开自己已经出血了的手掌,心中不禁疑虑重重。
吕夫人与吕媚颜不知内情且不中用,自然无法发现今日审问的微妙之处,可她现下想来却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看田婆子方才的反应,分明是第一次开口。
那么可就奇怪了。
既然吕媚颜未来得及供出她,田婆子亦是第一次开口,那苏夫人今日又是凭得什么一早便将她请到这芳菲苑中?
正在杨纤月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廖姨娘综观堂内情形,开了口。
“苏夫人,依妾身看,这婆子简直就是在血口喷人!我家月儿与苏小姐往日无冤素日无仇,根本没有加害苏小姐的动机啊。”
“再退一步说,这婆子与吕四娘不愧是一家主仆,空口白话攀咬人的功夫亦是如出一辙。但凡有一丝证据,她们此时也该拿上来了吧?”
闻言,吕媚颜气得浑身发抖。
这廖姨娘可真是个贱人,为了撇清自家,竟然将她与田婆子有意无意地绑在一块儿。
如今在这屋内,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与田婆子以及杨纤月,是三份不同的罪责嫌疑。
她还将她们归到一处,除了撇清自己,何尝不是落井下石,伺机报复今日丰年山上的梯垄相差一级之仇?
廖姨娘毫不回避地迎着吕媚颜愤恨的眼神,眼中得意并不刻意掩饰。
自从那短命的侯夫人西去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翻身踩人的感觉了。
那短命鬼留下的嫡长女从小就不敢反抗她,她根本就不能从磋磨她之中得到这种别样的快感。
看罢了吕媚颜,廖姨娘稍稍敛去了眼中的得意之色,又看向了苏夫人。
此外,她还抽空看了一眼分不清是在沉思还是已经吓没了主意的女儿。
“乖女儿你瞧瞧,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母亲为你撑着。”廖姨娘在心底得意道。
沉思中的杨纤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眼光,只在心底叹了一声。
她这母亲,便连在她面前也是这般好大喜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