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宗继结束牢狱之灾的那一天,此时距离那些公子哥儿们进宫已经有几天光阴了。不过霍存没急着让他也赶去,左右都已经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便叫他先回府祭拜了他祖父,又去拜见他母亲和叔父。
宗继终于摆脱了所有枷锁的束缚,换上了一身低调的素色锦衣,头上墨发束好,只插了一根木簪,有零星碎发自额头间落下,不显狼狈,反而比起从前被华服玉冠衬托出的金光闪闪的严谨庄重来更添几许随性,尽管他本身就有着随和温煦的气质,不过此刻卸下了那压身的象征着身份的朝服冠冕,十分难得,就像是久居在九重天上的神,好容易步入凡尘,拥有了寻常人的小悲喜。
他两脚前后迈出高高的门槛,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仰起头,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和明媚的太阳,阳光是和煦的,只不过不足以彻底温暖寒冬的空气,晒在身上暖暖的就是了,太阳底下站久了衣料都变得温热。
实在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不过一道身影的出现,打破这着梦幻般的美好。
宗继先是转头看向来人,而后再次眯起眼。不过刚刚眯起眼睛是在阳光强烈的情况下带有慵懒意味的,此刻却是面对威胁时本能的反应。
迎面走来一个招摇的身影,一袭红衣鲜艳得像是要去成亲一样,连发带都洋溢着喜气,是红底攒珍珠绣金线的缎带。那大冷天还风流倜傥地摇着折扇的,不是郑无止还能是谁。
只见他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慢慢靠近宗继。
宗继的脑子飞转,飞速思考着。倘若京郊行刺那一次郑无止的出现是心思周到、预先准备,刑部探视那一次是霍存随手指派,纯属巧合,那么这一次为什么又是郑无止来与他接触?他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郑无止对于他的那种针对性的敌意,一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心思细致的,二是郑无止本身也是不屑于掩饰想法的人,如非必要,他很少会伪装掩饰,有什么情绪,都十分强烈地体现在周遭气场中。
只不过这敌意尽管霍存也有察觉一些,只是当做郑无止对谁都有的醋意,因着她格外在乎宗继,所以他对于宗继的不友好也跟着比其他人严重。
只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宗继可是明白得很,郑无止盯上他,一定不只这一个原因。
郑无止似乎知道宗继心底在想些什么,在他面前站定。宗继还在大理寺正门口,没走下那几级台阶,郑无止立在下面,毫不在意仰视他会弱了气场,十分坦率又张扬地笑了笑。
“你是在想不通为何我又一次出现来与你交集了吧?巧合也不会巧合这第三次了,当然是我由于思念表哥你,特意跟陛下请旨来接你的啊。”郑无止朝宗继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话里半分真半分假。
宗继看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身子,想要离这个妖孽远一点。他怎么总是有一种郑无止的爪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挂到他身上的预感?这风情万种,天生媚骨的男人,举手投足连一个眼神都能勾走人的魂魄,仿佛呼吸都吐露着令人沉醉的气息。
真是叫人浮想联翩!
郑无止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没再靠近,而是微微侧了身子,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歪着站,旁边就差有个门框叫他倚上去了。他看出宗继想法了,虽然是有意站远些收敛了一点,但还是冲着他故作暧昧地笑了笑,不怀好意地让他产生某种错觉。
宗继深觉这妖孽真是有勾人魂魄的本事,浑身上下毛骨悚然。饶是从容如他,此刻都淡定不下去了,微微有些失措。
郑无止用自己的方式让宗继原本从容闲淡的气场被打破,十分满意地勾勾唇角,不论怎么说,都是自己获胜占了上风,对手是宗继,他当然值得得意。
在宗继仍然微微失神之际,他凑近他脖颈间轻轻低语一句:“走吧,表哥。”那软语就像一阵春风般扫过,引得人痒痒的,让宗继不禁又战栗一阵。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郑无止给折磨疯魔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刚刚才走过来站定的郑无止已经又转身走远,即将登上马车了,风中飘荡着他的衣角和袍袖。
宗继提了提自己的下襟,正了正神色,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往宗府,路上一个爱不释手地摆弄自己的扇子,一个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安安静静没起冲突。不过二人心里都是怎么个想法,可就不为人知了。
郑无止知道自己一身喜庆,不适合进人家的祠堂,也知趣地没跟着宗继去祭拜他的祖父。外面守着的宗晨还穿着孝服没除去,他淡淡瞥了一眼这个算得上是亲戚的郑无止,暗暗觉得他不懂事,即便是平常喜欢这大红色穿惯了,这种时候也不该穿着来他宗府,不过只是心里不满意,面上没有特别表现出来就是了,毕竟他有修养,也觉得别人要面子。
郑无止是何等玲珑的心思,尽管是被隐忍了,岂会察觉不出来宗晨身上透露出来的不满意?
不过他只是随性地挑了挑眉稍,翻了个白眼,才没往心里去,半分愧疚都没有,一个乱臣贼子罢了,难得霍存还大度保全了他身后的名声,可是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的家人心里没数么?险些害了霍存,还指望他特意照顾着情绪给好脸色?说句不客气的,他今天来就是来添堵的,穿红衣怎么了,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
他宗晨还不满意?郑无止郑公子心里更加不满意!这宗家上下除了他姑母还是要敬着的血亲长辈,剩下的无论从宗继跟他分宠这里,还是宗家有不臣之心这里,都引着他的不满!
宗继的父亲早逝,按说他是嫡子长孙,该是承重孙,代替父亲操持祖父的后事。只不过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对于这些更是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