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这番周折经历让他摆脱了原本平淡无味的人生,要是一直一帆风顺,日复一日可以看到尽头,这日子也是着实无味的。这磨砺让他不得不很快成长起来,没有变成纨绔的公子哥儿。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感谢背后操控这一切,把他玩弄在股掌之中的人。
他还没有那么“善良”,也并不觉得这值得“感恩”。
而把他坑害到这个地步的幕后黑手,即便不是她姑母,那也断然与他姑母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他的姑母明明是高阳公府郑氏的嫡女,宗家的长房长媳,何等显赫尊贵?为何她有着如此优渥的生活,却还是要去插手这些事情呢?他的的确确想不通。
不过来日方长,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手段来调查清楚这件事。
不仅如此,宗继也进宫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了,他也方便开始展开行动,配合那个人完成那个人的目标了。这一切,刚刚开始,他拭目以待!
霍存也许是心里还是在别扭着,并没有急于召见宗继,而是叫京娘与分配给宗继的内侍一齐领着他直接去了召宁宫安顿。宗继对于这安排微微有些意外,他对于霍存还是有些不想见他早有预料,不过对于他直接被分到召宁宫里,都不用与那些新人们一起立规矩而感到意外。
毕竟那昭告天下的圣旨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地写着他入宫是末等宫役的位分,并不是什么尊贵的安排。他还以为少不得要过去与那些毛头小子们同吃同住一阵,受他们明里暗里的奚落和白眼。
霍存明明还在对宗继别扭赌气,可是还肯这么竭尽全力地偏袒,这份心意真是叫谁人见了都会感念其可贵。
他有些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不切现实一般地走在通往召宁宫的路上,八年来他曾经陪伴幼小的霍存无数次走过这条熟悉的路,在树荫下花丛里师徒二人发生过无数的故事经历,积攒了数不清的共同的美好回忆。走进那闲置已久的宫室,更是百感交集,种种记忆都像潮水般一起涌入他的脑海,多得都叫他一时消化不来。
虽然是提前叫人精心打扫过了,可是长时间无人居住到底让这处宫室沾染了些许外力清除不掉的孤寂荒芜的气息,每一块砖石都在诉说着它们无人问津的寂寞,散发着阴冷恻恻的温度。
宗继觉得自己像是忽然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中,快要被没颈海水淹没,呼吸阻滞,喘不过气来。
幼年的霍存银铃一般的笑声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回荡,在日色逐渐昏沉的傍晚,他似乎都快要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妄,着了魔一样只能听到少女兴奋又娇俏的声音,喊着他:“来呀,快来陪我玩呀,太傅……”
这便是进了宫了,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他原本只独处这深宫妇人们的哀怨,虽然悲悯但总觉得发生不到自己身上来。可是他此时此刻真的体会到了面临“深似海”时内心的无奈与无助。
这便是已经进宫了!
那厢郑无止在宫门口就与宗继分头了,自己换了步辇径直去含章殿复命。他依旧挂着那招牌式的风流的笑,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他那宝贝扇子,只是心下已经有些如临大敌般的沉重。
他心里细细想着今日纷纷进宫来的那些敌手们,一点一点展开盘算。
最具威胁力的恐怕就是年懿川和张映熙了。
年懿川是无疑自己认准了对霍存是一见钟情,不顾世俗眼观就自请入宫,男儿之身给女子做小也心甘情愿。这真要说只是年少冲动脑子一热,可是却做到了这样地步,当真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至于这张映熙为何执着于入宫,至今莫说他郑无止了,就连霍存都没能问清楚原因。只不过听说那厮似乎是有些失忆,总归不是所有事情都记得完全。
还有地方都统们送进来的公子,听下人来报是有两个还算出众的,郑无止便格外关注了一些。一个是叫管昌遂,是哪个大人家送进来的旁支上的侄子,听说那风流气都能跟他郑无止比上一比,只不过容貌没有这么出众罢了。
还有一个叫常宣的,字谦淳,听说是哪一家的庶子,性情倒是极其随和,因此很快就赢得了旁人的好评了。
不过他似乎的的确确是个低调的,虽然旁人都这个态度,他却有些回避风头,不大热衷于交际的意思。
不论他们都是何方神圣,左右都已经有了宗继与向开朔这么两个后台强硬的关系户存在了,还怕什么更强大的对手么?笑话!他郑无止郑小爷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来打了照面,有的是收拾他们的机会。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斗法的手段更高明!
到了大殿门前,只听得端木俍那个祖宗又在和霍存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笑话还是什么新鲜事。
“那花魁听说不远千里追到这京都来,就为见这张映熙一面。只不过人家都堵到张家门口去了,却没见到这张公子的人影,听说正是采选入宫的那一天,前脚宫里来接的车架走了,这美人儿后脚才痴痴地赶到,正好错过去了,可真是可惜!”
端木俍一边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说着,一边又做出惋惜这美人儿经历的神态来,活脱脱一个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儿做派。末了她还握住了她旁边赵缜的手,一边“啧啧”地叹息着,一边摇着头,好像她这就是握住了那美人儿花魁的手,当面向她表达一般。
霍存看着端木俍这一段煞有介事的描述,嘴角忍不住地抽动。她怎么感觉若是果真如此,她还到成了仗势欺人的恶人角色了?
她不禁恶寒地瑟缩了一阵,拼命摇了摇头,想着把那些跟着端木俍的鬼话一起出来的荒唐想法一起摇走。她默默把眼神撇向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喝茶的鹿音歧身上,想寻求一些心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