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的天真幼稚也还那么很明显,不屑于政场上那些与国计民生无关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只觉得自己脱出体制之外,凭借一己之力也能做出一番济世安民的大业来。
如今终究还是看清楚了世道艰辛了。要么完全逃避,也别再做着什么青史留名、济世安民的大梦要么先“随波逐流”,在他看不上的官场规矩中混出个一番成绩地位,最后像宗继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拥有了号令群雄的能力,再施展自己的抱负。
可惜他做不到,哪一样都做不到。绝对干净的手段和功成名就的事业在这个龙潭虎穴一般的皇都之内是不能兼得的。
而且莫名其妙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见过那么几次面,他就像发了疯一样地认准了霍存,宗继说他是年少懵懂,三分热度,可是他自己并不这么想,总觉得生命有这么一个女子值得他义无反顾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甚至不惜忍受所有人的非议不解,凭借自己的身份,也要力排众议地自请入宫。
至于理由,为什么需要理由呢?
一定要说出一个原因来,那就只能是因为喜欢,发了疯一样的喜欢。
再问为什么喜欢,别说别的人疑惑,年懿川自己也曾无数次这样问自己,可是终究找不到一个答案。
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一开始的种种设想标准,全都会因为这么一个人的贸然闯入而变得毫无意义,最后也许她与你本心期待全然不同、截然相反,可是那个人所有的样子,你却全都喜欢上了。
无可救药。
无法自拔。
也许旁人看来,这样的感情来的没头没脑,正巧又是个一厢情愿,也实在可悲。
但是年懿川总觉得甘之如饴。
也许在政事抱负上他认清现实缴械投降了,因为他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执着了无法实现、不该坚持的想法。
可是那份纯粹的赤子之心是刻在骨子里的性子,没有消磨,不会改变。
这份赤子之心全数给了情爱上。
这一次,他知道霍存终此一生也许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是他这一次还是选择了偏执。
而且与从前那份天真不同,对于用自己的办法实现事业抱负,行不通他也就心灰意冷不再做那春秋大梦了,一个渺小的人终究拗不过那冥冥之中不容冒犯的规律。
可是情爱这事情无关他人,只是他自己的喜欢。付出便是付出,动心便是动心,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一开始他就不奢望能得到什么回应。这与他从前执着的热血全然相反,没有那自欺欺人的美好前景,一开始就知道注定是个求而不得的收场悲剧。
从前他有所希冀,这一次他无所期待。只为了他自己顺从本心,无悔无憾。
这一次,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为,仍为之。
张映熙没有像年懿川这样投入了真感情,因此感伤也不像他这样悲切,更容易恢复过来一些。他看着年懿川这是不仅没好转,苦涩之情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出言转移了话题。
“这回川宫既是偏远,又是奢华。宠妃住不到这里,落魄的也住不到这里,怎么陛下就安排了你过来?”
“呵……”年懿川听了张映熙的话,从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一般的悲壮感中抽离出来,竟然吃吃地笑了。
他仿佛心中知晓原因似的,不过先是笑而不语,只是自己故作神秘地笑着,看得张映熙真正是不明所以。
年懿川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霍存当时敲定他们这些郎君的住处时大手大脚的模样。
来仪宫、召宁宫还有赐闲宫自不必说,一个是她还做秣陵公主时曾经的宫室,两个是她亲自改了名字,住的都还是那三个在她那里分量不轻的人,肯定是钦定并且经过了用心琢磨安排,别有深意的。
至于他们这些其他的郎君,无论出身好歹、位分高低,恐怕落到她这皇帝陛下眼中都是一个模样没分别,全都是叫那好事爱热闹的好友小将军端木俍安排的。把他安排到赐闲宫,恐怕就是名字中跟他一样带一个“川”字,当时读出来霍存听了一耳朵立马联想到了,还觉得有些有趣,回头想了想这偏远但不失华美的地方正好合适给他这么一个需要给些面子,又对她明显单相思、叫她想躲开一些的人,于是就吩咐端木俍把回川宫拨给他了。
“我叫懿川,它叫回川,不是有缘得很吗?”
“亏你这种理由也想得到,怕不是牵强附会!”张映熙没太在意这个说法。
“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皇帝陛下那性子,如今虽是威严起来了,可是能少得了这古灵精怪的时候?”
张映熙闻言回忆了一下幼时与霍存一同野的场景,那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熟悉感觉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一样。年懿川说的不错,这霍存还真有可能凭着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理由把年懿川安排到了回川宫!
不过他脑海中的记忆到底是零落的,这次回忆起来虽说还算顺利,可还是引得一阵头痛。
年懿川见他眉头紧锁,两手的食指中指并作一起按揉着太阳穴,不由得关切问道:“没事吧!”
“还好,许是童年记忆还算轻松愉快的缘故,回想起来没那么痛苦,只是难免的头疼罢了。”张映熙如实相告。
“我有时挺羡慕你,还能与陛下有那么一段幼时的缘分,保存下来如此能够共享的美好记忆。我却出现得不是时候,前有宣君,后有端郎,轮到我认识陛下的时候,早就挤没了位置了。”年懿川看来为情所困不浅,说了两句又绕回到令自己惆怅的话题上来。
“不过是儿时玩闹罢了,你也要羡慕?那时有什么男女之心,你可别多想了!”张映熙见他难受,连忙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