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还只是没忘记,如今就住在这发生过许多故事的旧地中,那原本已经时隔多年逐渐褪色泛黄的记忆,简直就像重新发生过一样,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眼前,有时头脑混沌晨起午后都叫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要是赵缜还没有大变,霍存还不曾长大,那该多好……
看这样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只有一日有些不同,那便是池泳溺亡结案的事情,最终处理决定传来,让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那样温润清朗、雅韧如竹的人,平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很少有事情能够让他这样直接表露出忌惮的神情了。
只是他及时挥退了所有不相干的人,只留下苍兴一个在旁边应对着。
官方的说法是,案情水落石出,乃是永吉宫自己的下人谋害了主子,已经将人就地正法了,至于之前被当做嫌疑人的常谦淳,自然是无罪释放,为了弥补之前让这常良人收到的委屈,陛下还特地下旨封了常谦淳的生母一个八品的诰命,怜其年高多病,另赐宅院荣养。这样封母的恩典倒不是不常见,只不过就是引起了宗继这样一个阅历浅的人直觉上的注意。
以他的心思,不难想到这不会单纯的是一个弥补恩典,也可以是霍存释放出的即将栽培常谦淳的信号。
他原以为,这年懿川进宫之后,由于很多方面看起来都像是当初少年的他,又出身不凡,还对霍存这样的钟情不二,很可能会被霍存培养成第二个宗继,在宫中给她当得力助手,只不过这么久了回川宫都没什么动静,理政殿那边反而是召见管昌遂跟常谦淳侍笔的次数多,原本宗继就觉得自己可能是盯错目标了,如今一看常谦淳生母受封的事情,自然是联想到了其中关节。
此后霍存越是不给常谦淳风头,他便越是会坚信自己的想法,看来这皇宫之中,皇帝陛下真正想要栽培为心腹的目标,并不是年懿川这样树大招风的存在,毕竟她也不想扶持一个家底深厚的人出来,再让自己的皇权收到第二个宗继的掣肘,所以霍存选择的是只能抱住她大腿依附的常谦淳!
宗继即便一开始没有想通,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全明白了。越是明白,他心中的忌惮就更深,更加坚定自己不能真的就做后宫之中的池中之物、来日一定要东山再起的想法。他本该是翱翔苍穹的雄鹰,怎甘心做花园中的牡丹?牡丹再尊贵,不过是只供观赏的玩物罢了!
而霍存尽管心中还是十分在意他,不愿意完全做出禁锢他的行为,用强的让他完全脱离政坛,如今在宫中,她也会接受宗继的绝大多数建议,只不过主导权终究是在帝王手中了,他的建议是可以被采纳,可是什么事情让他知道,什么事情他能提出意见,已经不是宗继他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霍存在慢慢地架空他,一开始的撤职是最最激烈的打击,但是牢狱之灾绝不能让他完全一败涂地,现在这样依旧温柔却有所提防的对待,才是真正置他于死地的杀招!
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束手就擒,最终真的只能成为霍存可有可无的玩物!
就算那时霍存依旧尊重他、信任他的能力,那他也再不能拥有实现抱负的能力了。他想做的不是一个出谋划策、听信与否全在主子决定的幕僚,而是自己大刀阔斧操弄朝堂的权臣!
他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即便那个人是霍存,也不行!
就是这样,往后筹谋东山再起的路上,他宗继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这样疯狂地执着地想着,他双目逐渐变得红了,战场上杀红了眼的那种红色。
直到夜深了,苍兴已经不抱希望地又劝了一句,宗继这才罢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由着伺候的人帮着他洗漱完成,有些浑噩地躺到了床上。
又一次辗转反侧,他闭上眼睛,全都是一个女子时而低头浅笑,时而侧头专注的神情,这样不真实的赵缜,已经陪伴了宗继几万个夜了。
真的。
他很难深眠,偶尔入梦,则全是赵缜。
赐闲宫那边,则是好容易闲了下来。前段日子郑无止被霍存强行揪了过去帮着一起查何宾白的事情,好歹算是加快了速度,有了眉目,如今更是水落石出了,果真是费了他不少力气,不怪需要他亲自出马了。
郑无止拿着手中整理好的所有东西去了含章殿找霍存,一路上一直都在编排腹稿,想着如何言语才能让霍存接受得更容易一点,别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又激动过头,跟那天在大理寺见宗继时一样直接背过气去。
可是这一段路今天他觉得是格外的短,不足以让他整理出十分妥帖的话语来。他头疼地捏了捏自己自己的太阳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就像视死如归上刑场一般,推开了含章殿的大门。
霍存正歪歪地倚靠在扶手椅上,打一会儿盹儿,听到吱呀的开门声,猛地醒过来,眨巴了两下朦胧的睡眼,但一看来人是郑无止,立刻就从惊醒的状态又昏睡回去了。
郑无止一见他这毫不设防的态度,哭笑不得又万分宠溺地笑了一下,轻轻带上门,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坐到了霍存身边去,亲昵地拿起自己耳后别着的一缕头发去蹭她的鼻尖,惹得霍存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她微微有些愠怒地闭着眼就就循着触觉抓住了那只作祟的手,不管不顾地就抓进自己的嘴里咬。
郑无止有些惊了,看起来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闭着眼就就跟小猫儿似的咬他,没什么准备,但也没恼,笑嘻嘻地看着她奶凶奶凶的样子,也不忙着拯救自己被叼在“虎口”的手指头,只是耐心地就这么等着面前人儿醒过神儿来,再与她说正事儿。
京娘看他们两人一副掉进蜜糖罐子里头的样子,自知多余,识趣地退了出去。
只是她没成想,刚合上门不一会儿,里间就传出了乒里乓啷的动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