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冻得再深再厚,也有冬去春来,天气回暖,融化解冻的一天。赵家灭门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谁都不知道赵缜经历过什么事情,又是怎样被霍存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带回去的。她只能说自己从那以后这七年里,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全都是凉透的,没有温度的。
可是自打那次宗继毅然决然当着众人的面为了拒绝与皇帝陛下的婚事而说出的非她不可,心系一人的话之后,她觉得自己像是枯木逢春了一样。
一开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后来因为她开始公开露面,与宗继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公司事宜,刻意或偶然地碰面多了之后,她发觉自己的情绪越发强烈而难以控制了。
虽然她还是能保证不管什么情况下,对于霍存的忠心与保护都是会被放在第一位的,可是终究是与这七年来的心无旁骛不同了。她的心就像是一汪死水,原本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静静地吸纳着只进不出的红尘污垢,又静静地把这些全都沉淀到湖底,虽说死水,依旧保持上层的清澈。可是宗继一直都是那一阵风,从前她刻意地回避,如今接触多了起来,风透了进来,一池水怎么可能继续波澜不惊下去呢?
不仅渐渐掀起了波澜,甚至,她觉得湖底那些凡尘杂念,重新被搅动起来。
此刻,她便悄悄地站在召宁宫一处隐蔽的墙角中,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颓然地摔在地上的宗继。
宗继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边投来的视线。
“都出去吧。”他轻轻吩咐,有气无力。
“殿下,您的伤……”召宁宫总管太监依旧不放心,这端郎阁下来这里发了一顿疯之后就转身走人了,到头来他家主子还是没能安生歇息下来,他着实是担心。
“一会儿叫太医进来便是,让我自己先静一段时间。”
宗继知道他也是关心自己,若是不松口给他一个准话,他是绝对不会就这样退出去的。
众人得言全都松了一口气,齐齐退了出去。宗继自己双手撑着地,勉强站起来,膝盖还是因为跪得太久而伤得不轻,走起路来格外吃力,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顾惜,一门心思地往赵缜所在的方向走。
“没事吧?”赵缜一下子搀扶住刚走过来就支撑不住要跌倒的宗继,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毕竟是承受着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叫她立刻因为吃力而冒出汗来。
宗继见她艰难,立刻自己伸手撑住旁边的墙壁站住,让赵缜省下力气腾出手来。可是还没等她缓过来,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压过来宗继一把把她拥入怀中,又因为气力不济撑住了赵缜背后的墙壁,两人现在挤在狭窄的角落里,赵缜夹在宗继高大的身躯和坚硬的墙壁中间,被逼仄的现状压得喘息不及。
“你……你干什么,快放开!”赵缜只是意乱情迷了一个瞬息,便回过神来恢复理智,她想要挣脱宗继,却不想气力不济的他竟然在握住她双手手腕之后也如此难以对付。
论功夫论招式,宗继的确不如赵缜,他与霍存一样,习武不过是因为是君子六艺当中涉及的一部分,习得也方便强身健体,必要的时候不至于毫无自保之力,并不是武将出身,需要学得高超武艺上身杀敌的。
赵缜却不同,赵家几代都是出太师、太保官职的,其余也都是以武入仕,即便只是排兵布阵的专场,那也一定是武艺不凡,常人难比的。
可是女子毕竟吃亏在了力气小,宗继此刻又是执念颇深,更加不放手了。赵缜越是反抗,他越是不容忤逆。
“放手!放手啊!”赵缜怒极,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一只手,上去就是给了宗继一巴掌。
“我是奉圣意过来看望你的情况,你却要与我在此时此刻做不忠君不孝义之事吗!”赵缜眼眶微红,几乎要哭出来,这是七年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情绪。
竟然不是因为心动的爱情,而是因为激愤。
果然,还是霍存在她心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宗继这样想着,心里更添几分无名火。
“是我,昨夜酒后,是我不对,陛下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可是可是我本意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啊,赵缜,你相信我,我从始至终,心里只有你,从未变贰!”
宗继只觉滔天的苦恼快要将他淹没,忍不住对面前的赵缜吐露衷情。
可是这听到赵缜耳朵里就不是那个味了,她只觉得宗继这是还在为自己找借口不像跟霍存好好过下去,甚至有些恼烦他这样的油盐不进。
“怎么,你对我说这些话,还是不想往后好好弥补陛下是么?说什么心里只有我,我赵缜没有那么重的分量吧!从始至终,你内心最在乎的永远都只是玩弄权术、操控江山的快意!”
这话宗继听过不知多少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是当这话被赵缜亲自从口中吐露的时候,那难以抑制的被人拆穿一般的羞愤心痛迅速蔓延占领了他全部的情绪空间。
还没等宗继回答什么、辩解什么,他便眼前一黑,一个后退脱力,摔坐到了地上。
赵缜见他是真的身体虚弱以致晕倒,也不能再计较刚刚发生的争执,费劲儿地把他搭到自己的身上,一步三晃悠地走回了寝殿,待到太医终于开始着手诊治开方之后她这才放心下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眼下她才有功夫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还不由地腹诽,宗继这厮已经虚弱成了这个样子,究竟是哪里来的精力跟力气跟她刚刚纠缠许久,甚至……甚至她都挣脱不开他。
她知道自己现在遐思不合时宜,可是竟然还是有些红了脸,万分的不自在。
她不比宗继冷淡,此刻已经陷入了疯狂的自责之中。在她这里看来,尽管陛下跟宗继这两个人可是说是互不相爱了,可是毕竟师徒相处这么多年,情分一点都不少,况且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又在昨晚从有名无实变成了斩不断的联系,她实在是不该再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