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这说法中的大夫好，你挥霍一辈子，都能保证衣食无忧，可是你能救过多少人来？以百千为数？你与那大夫不同，你的抱负是什么？你同朕一样，抱负是这天下苍生！是所有黎民百姓无病无忧！凭你一己之力，不，凭朕一个人，都不可能救得过来，你这法子不是不好，是完不成你的使命、你的抱负！人在其位，须得谋其职，你我肩上都有更重的担子，不能用这独行者才用的法子！”

年懿川看着霍存拍案而起，眼含泪水的模样，知道她怀着身子本就不容易，生怕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什么万一，顾不上思考什么道理了，只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你我都是身处高位的人，若是没那个抱负理想，混吃等死也就罢了，祖上挣下来的恩德足够我们安逸一生、衣食无忧了。可是既然我们是不甘平庸的人，那就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年懿川被霍存的气场逼着跟他四目对视，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他本性还是不愿意踏足这污浊的官场的，但是被霍存这样一劝，他又拒绝不了了，不仅如此，甚至还有跃跃欲试的感觉。

“我……我需要做什么？”

霍存露出了满意的笑，刚刚的激烈情绪一扫而空，立刻迅速恢复了平静，从容地坐了下去，靠回软枕上。

“当你坐上朝堂的时候，克制下你的反感，冷眼看那些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的大臣们，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牢牢掌握住生杀大权，就不怕他们不听指挥，不管台底下怎么闹腾，到了该用他们的时候，就放到应当的位置上去便是，不能意气用事，懂吗？”

年懿川面露难色，他点不了这个头，不是因为不懂，而是因为依旧接受不了。

那些为了一己私利消耗力量的人，不都是蛀虫么？这样的人，怎能再忝居高位，受到任用？

“他们都是各有所长的国士，不能因为一点而全都一棍子打死，若是因为他们为自己谋划这一点就全都罢免不用，你放眼朝野上下，还有几个可用之人？”

年懿川微微动容。

“朕问你，在你眼里宗继算什么，是不是好人？”

年懿川语塞，并非无法回答，没有想法，而是他觉得他的想法不能在霍存面前说出口。

霍存见他一直沉默，有些不耐烦了。

“你不说，朕替你说！他是贼，在你年懿川眼中，他宗继就是个玩弄权术的窃国之贼！”

年懿川有些心虚，眼神闪烁着避开了霍存的目光如炬。

“那你父亲呢？你又怎么看你父亲？若说排除异己，顺昌逆亡，最先想到的不应当就是牧竹党么？你父亲可是牧竹党的元老支柱，在你眼里难道他就是个汲汲营营，为私利而负天下的佞臣贼子？”

年懿川惊慌失措地摇着头，决不认同霍存刚刚的这一段说法。他父亲是那样一个伸张正义，爱护黎民的好官，怎么可能是贼子？

“一会儿想点头，一会儿却又忙不迭地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朕眼中，他们两个这样可使没有什么差别啊……啧，你说宗继这八年来积攒下这么多的人脉势力，朕登基这两三年以来更是无人能与争锋，就差说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在你眼里他是贼，在多数人眼中也是，可是你这么想宗继，有没有想过别人是如何看你父亲的呢？宗继好歹还是朕坐稳皇位的第一功臣，他们牧竹党，却是把朕逼得如履薄冰、水深火热的急先锋呐！”

“父亲他……”年懿川百口莫辩，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是这样的狭隘。

霍存收起自己咄咄逼人的架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年懿川，今天朕跟你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诘难你，是想让你明白，你对于内耗蛀虫的仇视情绪不无道理，可是对于整个朝堂的敌视实在是因噎废食之举。人生在世，谁能没有一些私心？自己若是都立不住脚，还谈什么去救济他人？小孩子才执着于非黑即白，既已看清了人间复杂，身不由己，不如意者常十之八九，还不能接受这无可避免迂回么？朕这里只问立场，坚守原则便是，你如今能不能跟朕保证，也接受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年懿川瞪大了双眼望着郑重其事的皇帝陛下，一口气吊上，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说话啊，给朕一句让朕心安的准话！朕这是在把自己的江山托付给你啊！能不能让朕放心修养，放心放手？”霍存几乎要揪住年懿川的衣领子摇晃他了。

年懿川依旧说不出话来，不过像是突然醒悟了似的，万分郑重严肃地点下了头。

君子一诺，一诺千金。

他不敢说自己能力非凡，能够在霍存精神不济期间帮助霍存摆平所有事宜，做到像宣君宗继、端郎郑无止那样的得力，做不到的、没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轻易允诺，但只要是他答应下来的事情，他年懿川一定拿出千金买骨、徙木立信的气魄与决心来，倾尽全力去达成！

年懿川已经为霍存许下了两个承诺，这也是他这一声当中唯有的许下的两个极大的承诺。

第一次是在霍存昏厥之时，他情急之下许下，愿意一生在她身边，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她。

第二次是在霍存病弱之时，他临危受命，帮霍存肩负起一段时日的江山大业，不惜放下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看法，步入朝堂，临朝称制。

或许年懿川生就是为霍存而来的，自从遇上她，他忘了自我，并真正做到了用自己的余生，去兑现承诺，守护霍存……

霍存的确没有小视自己与年懿川的这次谈话，至少没低估这些话对于年懿川即将到来的改变的巨大影响，但是她远远没有想到，她的影响还不仅限于此，年懿川往后的生命，同于这些年重生之后的赵缜，只有一个主题那便是霍存。